(一)
這夜,看似很平靜。
但誰知道無盡的黑暗裡面,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吃人猛獸。
這也是尋過與靈藥堂商定好的交易之夜。
不二屋中。
四面牆面布置了斑斑點點呼應、條條線線相連的隔絕陣法。
屋裡有兩個人,魏不二和楚月——兩個人已結成親密盟友。
一身夜行衣的魏不二在為晚上的交易做最後準備。
他手中拿著楚月給自己的布陣地圖——上面手描了方的、圓的以及各種不規則的標記。
他在仔仔細細地看最後一遍,不時向楚月問些什麼。
事實上,在兩個人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交易之後,很多原本默契不宣的事情,以及一些原本藏在各自心中的秘密,在一次次交流和探討中浮出水面。
不二根據細節和跡象所做的一些猜測,也得到了印證。
比如,楚月的出身。
再比如,幾年前,血夜慘案時發生的某些事情。
但一半的真相,一般的謎團,反倒叫人抓心撓肺的。
……
楚月則坐在一面方桌前,方桌的左面擺了一摞整整齊齊的藍皮文書,還有呈錐形擺布的竹簡案卷。
每一本文書或案卷封皮底角都有三花洞獨有的烙印——如同烈火般燃燒的三瓣花,象徵著這個家族執著又瘋狂的血脈傳承。
右邊則放了幾個似乎是用作記錄影音的符籙——符籙底角有三個按鈕,一個用來啟動,第二個暫停,第三個則是完成錄製。這是宏然界錄製符的標準配置。
符籙被規規整整擺成一排,與另一邊整齊的文書遙相呼應,顯得整個桌面乾淨利落。
這顯然是楚月的手筆。不二沒有這樣的強迫症。
仔細看這些書卷和符籙,會發現其中有不少發黃髮舊。有些案卷明顯被反覆翻閱,紙張磨得泛黃犯舊。
楚月拿起最上面一卷文書,一行一行仔細地讀。
她看見了降世營的字眼,看見了南隴飛舟碼頭,還看見了一些調查記錄。
目光忽地停在某一頁「蚩心」兩個字上。
她嘴角不經意地一笑:「這一個月,你就搗鼓了這麼些『假貨』?」
「修行之餘,順手為之。」
「這些被做舊的案卷呢?用來做什麼啊。」
「你怎麼看出來的?」
不二吃了一驚,連忙拿起一本返舊的案卷,仔細找尋破綻。
「破綻是沒有的,」楚月噗嗤笑了一聲:「只不過我天生一副慧眼,叫一切假貨無處藏身。」
不二輕咳一聲,忽然問她:「何靈心那邊,把符籙寄過去了?」
「他很快就會知道,今天晚上將有一場大戲上演,」楚月笑著點了點頭,「但你怎麼知道他一定回來?」
「因為他一定很想知道結果。」
不二看著楚月,忽然有些感慨,「你會口技,會模仿,會陣法,會種地,會釀酒,我真想知道,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背叛隊友。」
楚月極其認真地回答道:「這個我一定不會。」
在不二與楚月結盟之後的時間裡,隊友這個詞經常從她口中冒出來。
不二想,這大概是在她口中另一個界面里慣用的詞語吧。
聽起來,似乎比同門、道友、師兄弟這類更親切一點。
不二指向地圖上某處畫圈的地方,「這裡也是可以觸發陣法的么?」
「嗯。」
「範圍多大?」
「三丈為徑的圓。」
「這裡是連環陣?」不二又指著一處。
「對,更隱蔽,但不易操控。」
「這個奇怪的標記是?」
「特殊陣法,功效是一樣的,觸發範圍如圖所示,避免對方發現規律。」
「這麼多陣法疊在一起,怎麼保證不被發現?」不二提到一處致命關鍵:「你不是說過,那女人的蛛網非常厲害。」
「最外面,」楚月指著地圖上核心地外的一圈虛線:「我布置了很大一圈隱蔽氣息的陣法。」
這實在是太過重要的一個晚上。
一場事關生死的交易,一次破釜沉舟的決戰。
不二不得不慎之又慎,不厭其煩地提出了一系列疑惑。楚月一一耐心解答。
他在心中又作了反覆推演,終於篤定無誤。
只可惜楚月講,這些陣法的材料太過昂貴,她能拿出來的不多,又不能反覆使用,更怕驚動敏感的敵人。
否則,他一定要親自去試驗幾次,確保萬無一失。
不過,轉念又想,已經做到這般地步,如果還是不成,那恐怕是老天要與自己作對了。
「如果失敗了。」
他做好了決死的準備,指著一處黑點,鄭重問道:
「這裡就是同歸於盡的地方?」
「不是同歸於盡。」楚月回道:「如果這些陣法都失去了用處,你覺得作為地橋境修士,對方還會給你一個同歸於盡的機會么?」
「真是無情啊,」不二自嘲一笑:「那就是讓我把所有秘密埋到土裡的最後機會。」
楚月默聲不語。
不二則看了看窗外的月影。
高遠又昏沉。
像老天給出來的未知的答案——
似乎時辰也將要到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把地圖收到袖中,便要出門去。
「也許。」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頗有些不依不饒地問道:「我再也回不來了,你不打算大發慈悲地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到底是怎麼跟著我去了秦南,又是怎麼將我從天人境修士的手中救出來的?」
「還不死心啊。」
楚月一攤手,笑道:「個人私密,無可奉告。」
「那我提個別的問題。」
不二稍稍頓了頓,目不轉睛地盯著楚月,認真問道:「血夜當晚,我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有個特殊的愛好。」
楚月渾然不懼他的目光,沖著他眨了眨眼睛,罕見的調皮笑道:「我最愛保守秘密,就讓它壞在我的肚子里吧。」
說著,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腹——不是她不想說,不願說,而是不敢說。
誰能保證魏不二知道那聳人聽聞的真相,不會興起殺人滅口的念頭呢。
不二無奈地笑了笑,不再勉為其難。
他緩緩推門走出了屋外,堅定地走出了碾冰院,又闊步流星地走出了降世營。
拋開一切雜念,全身心地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二)
半月垂天,銀光淺照。
翠湖山又要迎來一個與眾不同的夜晚了。
訊息只在無聲處,以極隱蔽的手段交流。
但一切都無法逃脫何晶晶那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的蛛網的探查。
翠湖山深林中某處,何晶晶按著約定的地方,找到了何無病——在一株大樹的枝頭。
「魏不二行動了。尋過那裡我也布置了蛛網,沒必要一直盯著。交易附近幾里地也都撒了網,我消耗挺大的,雖然只能持續幾個時辰,不過已經夠用——可以肯定,附近沒有天人境的修士,李雲憬對這場交易亦不知情。」
「她理應不知情。她不缺軍功,不缺靈石,」何無病靜靜站在樹枝上,身子隨著樹枝輕輕晃動,似乎在享受隨風搖擺的樂趣,「魏不二和尋過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告訴她。」
「我們什麼時候出手?」何晶晶問道,「貨物穿過空間通道的時候?」
她有些等不及了。
大道受阻多時,她心中實在太過渴望將這兇徒立刻拿下來。
血夜啊,血夜。
血夜那晚,兇徒冷血、強悍,又充滿壓迫感的形象在她的腦海里從未散去過。
彷彿是她內心天空上,遮擋光亮的烏雲。
她必須揮散烏雲,揮散兇徒血夜兇徒的烙印。
她要昂首踏在他的身上,讓他臣服,讓他跪拜,讓他絕望。
只需要一個晚上——讓她的大道徹底征服對方。
「不是我們。」
何無病搖了搖頭,「出手的是我。你只需要做好記錄、監測和預警。」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出手。」
「不知道,」何無病的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絲收斂和謹慎,平靜地說道,「說不定不是今晚。」
「為什麼?」
「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何無病的神情越發嚴肅,「就在剛才,鬼豺也對我發出警告。」
「性命之危?」
「不好說,它的預警很模糊,看不清是凶在何方。」
何無病深深瞧著眼前的漆黑的山林,冷靜地分析道:「這兩天,我也在思考,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