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日

上午在書房裏看書,先是聽到一隻雲雀在空田上昇起,繼而又聽見一隻在小溪北昇起,再後又聽見一隻在路東昇起,一時似乎都聚到屋頂上空來了;又似乎覺得竹蔀南也有一隻昇起,因為鳴聲擊撞著房內空氣的每一粒分子不規則地跳,已無法分辨。我原本是偷看的書,此時這幾隻雲雀聚攏在屋頂上空,似乎唱著說:這樣美麗的天色、陽光、草色和空氣,你還偷看書嗎?還不出來嗎?於是我急急把書本闔了,走了出去。果然有四隻雲雀,環著平屋,相去各約十數弓遠,正好東西南北各一隻。怎麼說好呢?該一一向牠們敬禮纔是!一回頭,卻見那隻觱橛停在屋頂上,正在向我鞠躬。又是該怎麼說好呢?我向牠舉了舉手。觱橛又鞠了一次躬,就飄起來了,正飄過我的頭頂,我看見牠在唱歌,但聽不見牠的歌聲,牠的歌聲被雲雀的歌聲掩蓋住了。

大概唱了六、七分鐘,這些天上的歌者便次第下地來了。這時纔聽見屋後有陶使在高唱,牛滌西過去有草鶺鴒在脊令脊令囀。凡晴朗的上午,大抵如此,只是雲雀的圈子沒有正環中著平屋罷了。只要有鳥聲,我便即刻從書本裏浮出來,尤其是雲雀、草鶺鴒、陶使,牠們大率都唱得長久些,我一定從書中完全浮出。其他鳥聲只一、二聲,我也必然感應到。說我讀書不專心,倒也沒冤枉了我,我就是不專心;這世上少有的美麗季節,我讀書只是偷讀罷了,怎可能專心呢!

下午我遭遇了尷尬的場面。一件事反覆做下去,總會被人撞見或識破,不管做的是好事是壞事;這就是機遇的變質。我剛沃過了桂花,接下去自然是沃庭中草。一個族姪從潮莊騎車回來,特地拐進來看我沃的是什麼寶貝?沒料到卻是尋常的草。族姪裝著沒看見,跟我搭訕別的事兒。好在是族姪輩,換了族兄輩,我準成了大新聞。

今天下午紅隼似乎沒有來,或許牠在別處得了手。

夜讀時間,我拿出了孩子們用的習字簿,寫下了「雲雀之歌」四個字為題,想寫一篇長詩,好跟雪萊、濟慈媲美。結果,塗掉了大約半本習字簿,一行也未寫成。嚴羽說,詩有別才,不關書。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雪萊和濟慈的詩才。也許,也許我的詩觀過分地高,終於使自己攀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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