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

番麥穗既已摘完,番麥稈須趁青砍倒,次在畝底,翻土覆蓋,使其腐朽。吃過早飯,拿了把鐮刀下番麥田去。朝日徹照,看來又是個大晴日。剛由北而南砍了一壠,再回頭由南而北砍不到半壠,便聽見路南傳來男童的哇叫聲。回頭看,只見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男童手中各拿了一把鐮刀,正望番麥田撲來。大概是我砍到南端時被其中幾個看見了,一聲招呼各奔回家去,取了鐮刀回頭奔來。霎時間,孩子們跳進了田頭,一陣卡察卡察㗭㗭索索響,番麥稈便一根根被砍倒了。我急忙趕過去看,生怕他們又爭鋒。孩子們見到我,擡頭笑著說他們要比賽,看誰砍得快,先到那一頭。有幾個小的,氣力小,連砍兩刀纔砍得斷。這塊番麥田南北幅並不很寬,東西幅更長些。我剛砍完第二壠,那大些的幾個孩子早追趕上來,也快到北端了。其中領先的一個喊著,要我當裁判,錄取前三名。他們過溪到餉潭看過運動會,也許曾經到過潮州看過,纔曉得競技場上錄名次的玩藝兒。我一時真懊悔,平時沒有買點兒糖果在家,既然錄名次就該有獎品。第一回名次錄出,那小的只砍到半壠,在田中央嚷著說不公平,說番麥稈比他們的手臂粗,高出他們頭頂一倍多長。大的孩子不得不讓步,說第二回他們就只砍剩餘的半壠。於是那些小的哇的一聲,高興的跳到北端來。孩子們要我發號令,我揮刀,砍斷那小的其中之一的第一株,第二回的比賽就這樣開始了。見著孩子們將工作當遊戲來從事,生龍活虎般活潑,心裡有無限的歡喜。趁著他們競第二回,我走回家找出所能找到的鉛筆,全枝的、半枝的、剩頭的,總共找到九枝。回到田裏,他們大部分已砍到半壠。待第二回競畢,我把那些長短不一的筆分給他們,一共十二個,還差三枝。我說我去潮州回來,每人再各送一枝新的。孩子們接著鉛筆,不論新舊長短,都珍惜地摩挲著;那三個沒得到筆的孩子,也從別人手裏拿過去仔細地看,流露出十分珍羨的目光。他們珍撫了一陣子鉛筆之後,一個孩子喊著:「我有了筆,我要學寫字!」其他孩子也應和著。「你們要學寫字很好,叔公教你們。」「哇!太好了!」「可要每天都寫喲!」「一定寫!」「什麼時候來?」「吃過午飯就來!」「好,明天起!」孩子們把鉛筆往腰後褲頭上一插,又要競第三回。我叫他們到別處去玩,他們不肯,別處沒有這裡好玩。晚秋的陽光雖然和煦,他們這樣猛烈的競賽,我總有些不放心,怕他們傷暑。可是仔細觀看,他們的確還未出多少汗。一個人有無耐力,端看心跳和出汗。這些孩子承襲父租們優良的體魄,不用身體檢查,都是心跳慢,出汗少的。一般農人,脈搏一分鐘大概在六十下左右,平時工作甚少出汗,要逼出他們大量流汗,一定要在大太陽直射之下。依利亞特的驍將們,沒有一個不是脈搏六十,出汗甚少的。我告訴孩子們,只許再競這一次,競完就停了。他們答應了,說這一次競完,下午再來。

孩子們競完了第三次,大約砍掉了全番麥稈的四分之一。他們歡呼著,到別處去了。我回家洗過手面,穿了鞋,趁著午間,騎了腳踏車到潮莊去。

午飯在潮莊一間食堂裏吃,放開懷痛痛快快吃了一頓好海鮮。

一共買了兩打鉛筆、兩打橡皮擦、十六本寫字簿,另加寫生板十六塊。

回到家,孩子們已經下田,他們換了比賽方式,一對手兩頭包抄,一個大的配一個小的。我沒事兒做,牽出了牛哥在一邊蹓犁覆土。向晚前硬叫他們停了工,分給他們鉛筆、橡皮擦和簿子,他們蹦著、跳著、呼嘯著走了。

孩子們走後,我放了牛哥自己去吃草,接下去砍伐。直到不見人面纔停工,還剩有約二十壠。

許多天沒得初夜從容讀書了。洗過、吃過,點著了書桌上的燈,坐下來打開了書,多好的精神哪!聽見壁角一隻竈雞切切鳴著,不過十天罷了,覺得彷彿契闊經年了似的。

十點半鐘響前,熄了燈,上了牀。連那隻鼠兄也自今夜起,恢復我們往常的接班時刻,此時牠已從瓦溝裏奔進來,卡得瓦片卡卡響。

夜安,田園裏的一切,夜安!

【音注】

次:音肆,套或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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