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

農閒屈指過了整整一週,本來打算好好兒讀點兒書,實際上多半時間還是在田園裏走。不論田園裏有事沒事,田園好像老要我出去,和她在一起。其實,我住的平屋就在田園的正中央,滿屋子浸透了田園的氣息,縱然不出去,仍舊在田園之中。我出去,是一種生命內裏的渴求,想拿腳底去親親田園的膚表,接觸接觸泥土、砂礫、草葉,充一充生生不息的地氣;想隨著無邊的藍天舒展開我的眼眸,莫要像石塊下的草芽,令眼眸鬱而不伸;想承受一點兒陽光,見見四野的風,好打開全身的毛孔,任光熱氣流通暢地左右穿透;想成為一隻野兔、一隻野雉、一隻野鳥,恢復原始的自然生命;是田園呼喚我,也是我自發的迴向自然。

讀了一整個上午的書,下午出去巡看番麥,捉了幾十隻金龜,割了幾十總草,想一勞永逸。一隻草鶺鴒向我抗議,儘對著我疾鳴,還跟了我一段路。大概那片草地是牠玩耍找蟲吃的好地方罷!也許牠並非對我抗議什麼,只是在展現歌聲,試覓知音罷了!當然,我是牠最熱烈誠摯的知音了,可是我總覺得人類就是再怎樣地剋制,對於別的生類,一向是侵佔者,甚至是迫害者。草鶺鴒熱烈的歌唱,反使我自感歉疚,有了抗議的想法,但願我是過分敏感!我向牠舉手致敬說:你的歌唱真好,你是這一帶最出色的歌手!草鶺鴒是這一帶最可愛的鳥,很親近人,見人不畏怯,筆頭大小的身軀,舉著一把更長的尾羽,永遠抽動著,多半時間尾羽都是垂直地舉著,跟小身軀形成一個直角,灰綠帶褐,和青草枯葉的混合色是一致的,草鶺鴒也叫裁縫鳥,鳥巢大多縫合兩片樹葉而成,宛如婦女穿針引線,將兩塊布綴成一個袋子一般。

【音注】

草鶺鴒:鳥書叫鷦鶯。日本沒有鶯(黃鶯),以報春鳥為鶯,剖葦科叫鶯科。臺灣學界援用日名,造出不倫不類的鷦鶯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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