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上小酌

入了秋下幾場雨,便是一日涼爽過一日。

山中綠葉大多已變色,黃的黃紅的紅,映著尚未凋謝的綠,倒比春季別有一番繁華景象。

時候尚早,東江湖上晨霧茫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臉。小小一葉扁舟在湖裡靜止不動,像一幅靜謐的畫。

舒雋坐在船頭打個老大呵欠,扶著下巴懶洋洋說道:「魚還在睡覺么,怎麼到現在一條也不上鉤。」

小南瓜還在船艙里睡懶覺,咕噥著:「早八百里就聞到主子的殺氣,都躲起來了。」

舒雋一手抓著釣竿,一手摸了摸臉:「胡扯吧,我這般純善的人怎會有殺氣。」

小南瓜心情不好,翻個身撅嘴:「怎麼沒有,這種時候主子偏要還什麼人情,巴巴的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替人家看門,搞不好隨時要打起來。本來說去洞庭湖吃螃蟹的,結果連螃蟹的邊都沒摸到。」

舒雋瞥他一眼:「出息,一個螃蟹讓你念叨到現在。洞庭是湖,東江就不是湖了?看你家主子給你釣最肥的螃蟹上來,吃死你。」

小南瓜骨碌一下坐起,爬到他腳邊,鄙夷地看看他手上的魚竿,搖頭道:「嘖嘖,主子一看就是五穀不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傢伙,螃蟹是用魚竿釣的?」

舒雋吊了半天一條魚也沒上鉤,確實不太有面子,索性把魚竿收回來。

「那螃蟹要怎麼釣?」他不恥下問。

小南瓜把手搭在額頭上四處看看:「去靠岸的地方,要用專門的蟹籠或者網才能撈到呢。」

舒雋今天很有興緻,指使著他把船往岸邊劃,真打算撈螃蟹來下酒。

小南瓜一面搖船一面嘆氣:「主子可別把我當做饞嘴小孩兒,我是說主子在這裡根本是浪費時間,有這空閑,不如趕緊去找葛姑娘。她一個姑娘家身上還帶著晏門覬覦的斬春劍,江湖上多亂啊,你就放得下心?」

舒雋倚在船艙上繼續犯懶,淡道:「為什麼是我去找她,她為什麼不來找我?就給我三兩銀子,讓我動動手指也不夠呢。」

男人啊,無論什麼時候面子永遠第一。小南瓜無奈地搖搖頭,明明是大半年四處輾轉找她,他還嘴硬。要不是在洪州遇到一個人,他們也不會暫時放棄尋找伊春,跑來郴州東江湖釣魚。

主子向來最怕麻煩,以前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出大價錢請他辦事,他連面也不願見就直接回絕。

這次不知為何是個例外。

小南瓜跟著主子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有四五年了。他以為主子有錢、悠閑、懶散,誰也不怕,誰也不在乎——但似乎不是這樣,他總有一兩個在乎的人,隱約折射出自己不了解的,主子的過去。

洪州遇到的那人面容普通,無論從什麼方面來看,都是個見了就忘的類型。

可是他叫主子:許多年不見,舒雋長大了不少。

舒雋愣了一下,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悲喜,只說:果然好久不見,這次是要我還債了吧。

那人遞給他一個信封,再沒說什麼就走了。

再然後主子就帶著他來到了郴州東江湖,在杳無人煙的地方一住就是好幾天。小南瓜悶得都快發霉了,連問好幾遍,主子才慢悠悠告訴他:「十年前我欠他三千兩銀子,五成年利,你算算到今天我要還他多少?」

小南瓜算得臉色發綠,什麼也說不出來。從來只見主子給人家放高利貸,四成利已經非常狠了,沒想到他也會欠錢,還是更狠毒的五成利。

舒雋於是嘆一口氣:「所以,你看——錢我可捨不得還他,只好為他做一件事了。」

小船漸漸往岸邊靠攏,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漁民們也開始撒網捕魚蝦,靠岸停了許多條漁船,好不熱鬧。

小南瓜像模像樣地請來一個漁婆,向她討教撈螃蟹的法子。

漁婆盯著舒雋,黑黝黝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泛出些紅暈來,聲音出奇的溫柔:「兩位小少爺要撈螃蟹么?這等粗活還是讓我們效勞,別弄髒了少爺們的衣服。」

舒雋一言不發,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左右看看,大約是覺得太大了,塞回去重新掏,終於掏出一塊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碎銀,讓小南瓜遞給她:「不用多說,把撈螃蟹的東西賣給我們就行。」

撈螃蟹的工具還真不是魚竿,不過是一張破爛古怪的網,上面綁了些米飯之類的吃食,把網拴在長長的竹竿上,靠著淺水將竹竿插進水裡,之後只管等著就好。

舒雋坐在船頭,兩眼盯著那張網,好像馬上裡面就會擠滿肥美的螃蟹,他簡直兩眼放光。

周圍的漁民漁婆看著這對衣著華貴形容漂亮的主僕,也是雙目炯炯有神。大伙兒乾脆全擠過來,看他們能撈到多少螃蟹。

沒過一會兒,破網有了動靜,小南瓜歡呼著把船搖過去,收了網撈起來一看,裡面果然七七八八爬了許多螃蟹。

「主子主子!你看啊!」他興奮得滿臉通紅,把螃蟹舉到他面前。

舒雋還沒來得及說話,岸邊上漁民們便歡呼起來,小南瓜得意忘形地沖他們揮手,自以為撈上的最多,定睛再一看,卻見眾人根本不是朝自己這個方向讚歎。

「主子,那邊好像有人搶咱們風頭。」小南瓜頓時有點氣不服,「咱們去看看是誰!」

舒雋從網裡撈出一隻大螃蟹,一邊看一邊說:「管他們呢,螃蟹撈到就好。這麼多足夠你吃的了,螃蟹性涼,吃多了拉肚子可別哭。」

「去看看啦!」小南瓜是小孩子脾氣,容不得別人風頭健過自己,當下也不等舒雋回答,搖了船就往那方向划去。

果然見旁邊岸頭也有許多人圍著,還在驚嘆不已。

小南瓜伸長脖子去看,卻見岸邊坐著一個穿黑衣的人,身形纖瘦,頭頂還壓著斗笠,不知是男是女。他手裡抓著一個魚竿,悠哉哉的,沒一會兒就釣上來一條大魚,直接丟進身邊的木桶里。

那木桶里已經堆了十幾條魚,看樣子都是他釣上來的。

小南瓜回頭說:「主子,人家釣魚的功夫可比你好多啦!」

舒雋懶洋洋地抬頭,正好見到那人收了魚竿站起來,腰肢纖細窈窕,分明是個女子。她把木桶輕輕鬆鬆地一提,有水從裡面濺出,桶里居然還裝了水。

留下兩條大魚,其餘的全被她連水倒回湖裡。

雖是入秋,天氣還有點熱,她把斗笠稍抬高,擦了擦額上的汗。斗笠下是一雙星子般晶亮的雙眸,挺直的鼻樑下是形狀漂亮的紅唇,唇角毫無芥蒂地上揚,笑得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白牙。

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女。

舒雋情不自禁從船頭站了起來,眯著眼像是要再確定一下。

真的是她,沒什麼變化,依然笑得爽朗透徹,像天際一朵悠閑的白雲。可是隱隱約約還是感覺到了一些改變——她長高了,越發顯得身形纖瘦,卻沒有一點柔弱的味道。

先前那種魯莽傻小子似的獃氣盡數消失,顯得沉穩收斂,像一顆打磨出光彩的精緻原石,反而收在匣子里,輕易不泄露光芒。

小南瓜怪叫一聲,一隻螃蟹從船頭跳進了湖裡,濺起一圈圈漣漪,有點像舒雋此刻的心情。

她離開的時候是那麼黯然,舒雋曾以為她會就此消沉,變得沉默寡言,甚至仇恨刻骨。好吧,他確實沒想到她依然能笑,一個人提劍走遍天下,逍遙自在。

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喚她。

小南瓜卻早就大喊起來:「姐姐——!主子,是葛姑娘!」

可是隔得遠了,她沒聽見,提著木桶和漁民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舒雋漂亮的眉毛忽然擰了起來,不知想到了什麼。小南瓜抓著他的袖子一頓甩,大叫大嚷:「主子主子!你傻了?!還不趕緊追她?!」

舒雋想了想,恍然道:「原來那個到處打聽郴州巨夏幫的人是她。」

低頭髮現自己袖子都快被小南瓜扯爛,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他,撅嘴道:「主子你故意發獃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會兒還要什麼男人面子,找到人才是要緊!」

他不由失笑,在他頭頂敲個爆栗,悠然道:「不急,先看看她打算做什麼事,似乎好玩的緊。」

東江湖中心有一座兜率島,島上兜率靈岩天下聞名,俗稱仙人洞。

伊春上島的時候,天色已晚,太陽快要落山。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破舊羊皮,上面畫滿了山川水泊,正是兜率島輿圖。

輿圖上有字,分明指示了哪裡是巨夏幫總堂,哪裡是分堂。郴州巨夏幫,就盤踞在島上。

伊春把輿圖橫過來豎過去,斜著看倒著看,怎麼也看不明白。

她第一次看輿圖,只覺山山水水晃得眼花,具體要往哪個方向走,卻完全摸不著頭腦。

胡亂走了一陣,忽見前面一棵大樹被剝了大半樹皮,露出白花花的樹榦,上面被人用刀刻了一個箭頭,直指正西方。

她抬頭四處看看,再低頭看看輿圖,估摸著往西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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