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年除夕,十六歲的孩子匆勿自庄袒內院跑出來。

她找了老半天,終於找到師父了。他正坐在亭里啃瓜子兼發獃。

「師父!」

他看她一眼。她滿面上著青青黑黑的葯泥,慘不忍睹。

「你要這樣回去等蘭青?」

他記得,這樣的葯泥也在另一個人面上見過,據說,是這孩子跟那人搶發臭的點心搶到最後打起來。

「不,我去找蘭青!」

「嗯?」

啃瓜子的動作沒停下過。

「他不來找我,我便去找他吧!」

她拳頭緊握。

「他不肯回家陪我,那我過去陪他!」

「你知道你去找他的意義嗎?」

她用力點頭。

「就算蘭青是惡人,我也要去找他!」

「他已經不是你心目中的蘭青了,妞兒。」

她眼底有些迷惑,仍是大聲答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他叫蘭青,那麼,他就是我心袒的那個蘭青。」

「妞兒,你開智才四年,還不大懂人的心理加以,你是關長遠的孩子,自是承襲他的正直、乾淨……」

「爹娘也許給了我正直的個性,但,蘭青同時也把他最美好的一面都放在我這裡。師父,蘭青在江湖史上是個惡人,可是他對我來說,卻是最親的人,我可能讓娘失望了,在娘眼裡蘭青是條毒蛇,但這條毒蛇卻真心顧我十年。師父,你曾提過江湖史上所有的悲劇,可是,我不會,我不會。」

他默不作聲,散漫地啃著爪子。庄袒的煙火升天,遠方是庄中弟子歡樂度除夕。良久,他才道:

「現在的蘭青,站在血海中央,你要怎麼接近他?」

「如果蘭青站在血海中央,那我就渡海過去找他。」

「……是么?」

他終於看向她,微微一笑:

「渡了海,你說跟他一樣了。你想跟雲家莊對立嗎?」

「沒有!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你要渡海而過,將來有多少人會在背後臭罵你,你知道嗎?」

「別人的話別人說去,爹娘跟蘭青給我他們最美好的那一部分,我不會輕易割拾,師父,我會帶蘭青回來,如果帶不了他,我就跟他走。」

語畢,她跪下,朝他跪了三大禮。

傅臨春沉默。最後,他才柔聲道:

「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你意,但如果這是你決定的路,那你記得,蘭青極為有可能以你誘蘭緋,甚至,以你換蘭緋的命。」

她眼裡充滿不信,但師父必有道理,她低頭沉思一陣,才輕聲道:

「蘭青養我十年,他要拿我去誘他的仇人,我怎會不肯?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絕不輕易倒下,我會活著回來。帶蘭青一塊回來。」

「妞兒,不要太死撐。你是我見過所有血案遺孤袒,唯一心靈沒有受到影響的,你爹就得靠你這樣的人振興關家名聲。」

「嗯。」

進來的是華初雪。

長平心裡輕疑,想起無浪要她別太接近華初。

「華姑娘深夜有事?」

蘭青說話輕佻帶笑,完全不似之前對她說話那般反覆無常,一會兒喜悅又一會兒恨她入骨。

現在的蘭青,看見你,只想殺了你,哪會回來?師父曾這麼說過,也只說過這麼一次,她一直惦在心頭。

蘭青……在知道她是大妞後,只會欣喜若狂怎會想殺她呢?以前,她總這麼想著,是師父誤會了。

現在……她確實看見蘭青眼裡的殺意,是針對她的。

這才是蘭青的本性嗎?隱隱有著反常的瘋狂,明明笑著對她,心裡卻想著如何除去她,她不是盲眼人,她都看得見。

初時她很難受,可是,現在她卻為他感到好難受。

以前的蘭青不是這樣的,他初來關家莊時,或許有滿腹的算計,卻沒有這樣的瘋狂。這樣的巨變,都是蘭緋造成的嗎?

她回過神,聽見華初雪說道:

「蘭主子有沒有想過擒到蘭緋後,該怎麼對付他呢?」

「華姑娘是以寫史身分問我,還是以私人身分?」

他似笑非笑。

「自然是寫史身分。」

華初雪正色答道,暗瞟他一眼。

蘭青正倒著水,明明罩著可怕的鬼面具,但一操露出來的部分卻是令人著魔的旖旎風情,當他眼波流轉,輕落在她面上時,她的臉皮驀地燒了起來。

「依華姑娘之見,該怎麼對付他呢?」

華初雪一怔,脫口:

「當然是以牙還牙。當日他怎麼欺你,你便怎麼還他啊。」

蘭青的指尖來回輕劃著杯口,慢吞吞道:

「也對。當年我以為他死了,留他一個全屍哪知,他竟如九命怪貓。」

華初雪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嘴裡鼓吹他:

「說起來,蘭緋也是害了關家莊的兇手之一。黑鷹衛官之所以知道關家莊有鴛鴦劍,正是蘭緋透露的消息,而蘭緋之所以透露給衛官,是因當時你跟衛官要好,這才會引來之後的血案。」

蘭青聞言垂眸,杯口食指停住。

燭火搖曳,加深他面具的陰森。長平目不轉睛,良久,才聽得蘭青柔聲道:

「你真是摸透了我,是不?這件事,是在華家莊的史冊上看見的?華家莊真了不起,我以為,連雲家莊都不知這事。」

「這事是秘密嗎?」

華初雪笑道:

「你可以放心。我三年前曾在莊裡第三道大門後看過,而後,它不見了。」

「不見了……」

蘭青沒有抬頭看長平的表情極冰的指尖下意識再劃著杯口。

「那你道,蘭緋為何設圈套誘我入關家莊?」

「這還用說,他這是一箭雙鵰之計,既有機會得到鴛鴦劍,也能讓那外傳正直的關長遠也……也污辱……哪知,你後來失蹤,衛官也死於非命……」

蘭青聽到此處,笑道:

「你真聰明。」

茶水送到她的面前。

「要喝么?」

華初雪愣了一下,下意識退了一步。

「用不著了……」

那杯茶,他摸了許久,誰知有沒有毒?

「三更半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還是,你一直想看我的真實面貌?也或者?你在想,你與我是一丘之貉,如今你遭人追蹤,來跟著我才能保命?」

華初雪一震,手心頓時發汗。

蘭青走到她面前,他只是嘴角輕略挑起,她的眼光就移不開了,他微地俯身在她耳畔說道:

「你想看我的臉么?若是你想看,我就讓你看啊。」

潤唇輕滑過她的頰面,吸吮著柔軟的少女唇瓣。

長平先是一呆,而後眼底流露怒氣。

華初雪完全無從抗拒。異樣的香氣,勾魂的美目,在在攪亂她的理智,她彷彿陷入層層魔障,四面八風湧進情潮將她淹沒:又如益蟲咬上她的心口,渾身遽痒痒到全身發顫,巴不得吃掉眼前這男人,才能撫平流進四肢百骸的冷流。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她入魔似的拿掉他的面具。

她呆住。

「嗯?你看見了?」

蘭青這話不知對誰說著。

他還是笑著,那眉眼微彎,透著酥人心神的光彩。

「華家莊只收養一個娃兒,那娃兒曾被滅門過,是不?華家莊養你十年,你竟是如此回報他。」

華初雪怔仲地,喉口被堵塞住。才一天工夫他把她的背景都挖出來了,連她殺了人逃出華家莊都一清二楚,蘭青像滑膩的蛇一樣,平常是不出聲的主兒,但,一旦鎖定人就是眨眼即咬。

她本以為蘭家家主該跟她一樣,明白她的扭曲心理。那個背負全家血案的關長平,是個正常人,因為有許多人疼她愛她,所以,她們走的路已經不一樣。

但,蘭青跟她一樣,他曾被人凌辱,踩在腳下過,如今要踩死人太容易,每踩死一人,心裡一定因此感到興奮……為什麼,為什麼……蘭青魔高一丈?明明這麼丑的人、這麼丑的人……她心知自己落了下風,卻無法控制自我,主動吻了上去。

她的瘋狂,一如當年的蘭林,自始至終,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知道自己在饑渴什麼,卻沒有辦法左右自己的意志,只想貪圖一時之歡。

兩人紛紛跌入被褥之間,蘭青本要順手拉下客棧的床幔,忽地瞥見屋樑上的身影。

那身影有些僵硬,他撇開目光,鬆了手,翻身壓住主動的華初雪,他任著華初雪剝著他的衣衫,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後腦勺熱辣辣地,彷彿有人用儘力氣在瞪他。

這種場面,她也不是沒看過,何必大驚小怪?

當年他曾為此羞愧,如今他享盡歡愉,哪會在乎她的眼神?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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