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夢想

厲擇良從來不會卸掉假肢出門,就算有幾次坐在輪椅上,不到身體萬不得已也是要戴著假肢的。所以,厲氏上下除了那幾個知情者以外,都只當他是有些瘸,而不知道他其實是被截肢的。

因而,當厲擇良第一次沒戴假肢坐著輪椅出現在公眾面前時,確實引起一陣轟動。

「總得面對面是不是?」寫意鼓勵他。

那個時候他們剛剛結婚,醫生提過讓他少戴假肢,而且這是一個心理障礙。

「我會不會像個怪物?」他總覺得自己不戴假肢,就像一個人沒穿衣服一樣,有種赤裸裸被審視的感覺。

寫意笑著哄他:「又不是沒讓你照過鏡子。我老公長得也叫怪物的話,其他男人還怎麼敢上街見人?英俊成這樣的怪物,估計人人都想要一個。」

那天,她送厲擇良去公司。

下車的時候他自己藉助拐杖坐到輪椅上。寫意一低頭髮現他鞋帶散了,蹲下去替他繫上。

他們成了夫妻,雖然厲擇良就像折了翼的鳥,兩人無法一同遨遊飛翔,但是至少,可以是連理枝。

從小她就一直依靠他,什麼都要他幫忙。

如今她長大了,也能獨立起來,自然應當在他孱弱的時候扶持著他。

「加油!」寫意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那一刻,她居然發現他的手心在出汗。

他在緊張。

那條殘缺的腿永遠是他心裡最難以觸碰的陰暗之地——他是在人生中青春綻放得最為肆意的時候,陡然失去它的。這樣的衝擊旁人無法想像。

他真的很難面對。

但是即使再艱難,終究已經成了一種無法避免的命運。他知道只有自己真正釋然了,她才會放開。

所以,他才肯放棄那種近乎偏執的驕傲和倔強,照著醫生的話做。

想到此,寫意心中頓時一熱,眼眶有些潮濕,卻又是笑著岔開話題說:「跟我求婚時,也沒見你這麼激動。」

他沒有心情接嘴,只是嘴角勉強地扯了個微笑出來。

後來,她推著他出現在厲氏大廈里。一路上,許多人一邊尊敬地打招呼,一邊禮貌地挪開好奇的視線。即使他們掩飾得那樣好,寫意也看出那些詫異。

而厲擇良的面孔好似罩了一層寒霜一般,即使他坐在輪椅上,比所有人都矮了一截,但是那樣凜然的神色和氣勢仍是那個鳥瞰眾生的厲擇良,讓人不敢輕易抬眼直視。

兩人一起坐電梯到了厲擇良的辦公室,合上門的瞬間,彷彿又回到一個安全的空間。

「怎麼樣?」他的眉宇在面對她的時候,一下子又柔軟下來。

「還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他蹙眉。

「你知不知道,」她微微一笑,「阿衍,你剛才的表情完全就像一隻如臨大敵的刺蝟,真可愛。」

「……」

聖誕節的時候,唐喬組織員工去近郊的鳳凰山溫泉公園度假,並且特意通知可以帶家屬。

周平馨興奮得要死,拉著寫意說:「你知不知道,上次就我和老公兩個人去,一點也不好玩。這種活動還是人多好,泡了溫泉大家再擠一起喝酒,叫你家那位一起啊。」

「嗯。」寫意不知道怎麼答,只得隨口應下。

「一定一起去哦,聽說鳳凰山前幾天下雪了……」

看到周平馨滔滔不絕地構思著自己的計畫,寫意實在不想掃了她的興。可惜厲擇良那裡,她可不敢替他作主。

晚上吃飯,寫意瞅了瞅厲擇良。

「阿衍。」

「什麼?」他拿勺子舀湯。

「這麼冷的天氣能去泡溫泉的話,還挺有意思的。」

寫意一邊說一邊偷窺他的表情。

「能有什麼意思,不就跟浴缸里泡熱水一樣。」他不苟同地打擊了她一句。

「溫泉是天然的,富含對身體有益的礦物質,裡面的硫磺……」

她還沒將溫泉對身體的益處說完,卻被厲擇良忽然打斷:「寫意,你說我認識你多少年了?」

「呃?」寫意一時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乖乖答,「十二三年。」

「都十多年了,你那腦子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別拐彎抹角的,直接說,你想幹嗎?」

寫意幽幽地看著他,只好直說:「我們單位明天去泡溫泉,想叫你一起。」

「你很想去?」

寫意使勁點頭。

「你去吧。」他說。

「你呢?」

「不去。」他雲淡風輕地扔出這兩個字。

寫意愣愣地張了張嘴,裡面還包著米飯。她就知道是這麼個結局,所以才不敢直接問。

「那……」她訕訕地垂下頭去,「我也不去了。」有些賭氣。

沒想到他竟然挑了挑眉說:「不去也行,這麼冷的天在家待著最好不過。」

「阿衍,你討厭。」她皺著眉委屈極了,活脫脫一受氣包的模樣。

他看著寫意的表情忍不住樂了,舒開淡眉,笑道:「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了。

她本來真正有些高興,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為他心痛起來。他連夏天最熱的時候也不會將腿露出半點,何況是脫了衣服和人一起洗溫泉?

不過就是為了讓她高興,他竟也可以委曲求全。

「你又不游泳。」寫意說。

「我在旁邊看。」他笑。

寫意看著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酸澀,自覺剛才太過任性,於是說:「其實,我也挺不想去的。」

「怎麼?」

「長肥了好多,穿起泳衣不敢見人了。」她癟嘴。

厲擇良上下打量了下她,沒說什麼,寫意還以為他會象徵性地安慰自己幾句,不想他卻突然開口說:「你睡覺總是張著嘴,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寫意不知道話題怎麼從她的身材說到睡覺習慣上了。

「全身肉太多了,特別是臉上,肉多顯得皮少,理所當然睡覺時一閉眼睛,嘴巴就被拉開了。」他一本正經地說。

「……」

這人嘴巴忒毒了。

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見識,又說:「要是以後我有一棟自己的房子,院子里有溫泉就好了。大冬天,我們頂著風雪在裡面泡澡。」

他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情緒,卻沒有接話。

她很多年以前也這麼對他說過。

那是他高三的時候,春天裡全班同學在模擬考以後去藍田灣搞集體活動,寫意也在。藍田灣是出了名的溫暖之鄉,有很多農家小旅館,家家後院都有溫泉的泉眼。當時穿著泳衣的寫意泡在溫泉里,游來游去直呼過癮。

「我長大以後一定要賺很多錢,在這裡修一個暖和和的家,讓爸爸媽媽住在一起,還有阿衍。」寫意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臉頰右邊的酒窩圓圓的,好像真的能盛下二兩白酒。

後來,厲擇良無意間才知道原來寫意父母是藍田灣同一個村子出來的。難怪當年政府拍賣這塊地的時候,沈志宏執意買下來。也許不單是一個商人看好此地的投資價值,還有些別的什麼情愫吧。

一如他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轉眼到了春節,厲擇良陪寫意回B城探親。厲擇良說要寫意陪他去藍田灣看看。

藍田灣的項目雖然斷了部分泉眼,但是經過厲氏及時改造設計方案,將那一半規劃成高級室外俱樂部,建成半年來也卓有成效。而剩下的那部分地,則建成了高級溫泉別墅。

可是,提到這個地方寫意就心虛。

「去藍田灣做什麼?」

「我自己的樓盤難道不能去年看?」他說。

於是,兩人一起坐車去了藍田灣。

寫意看著車窗外的雪,忽然回首樂道:「阿衍,你說以前我們在德國藏的鑰匙最後被誰找到了?」

那年他們去杜塞爾多夫過新年的時候,頭一天晚上參加新年倒計時,他們就宿在了那裡。元旦那天,一伙人又在周邊遊玩了一遍,晚飯前就他倆在雪地里踩腳印。

寫意為了踩到他的腳印一蹦一跳的,使得兜里的鑰匙掉了出來。她忽然靈光一現,吵著厲擇良將自己的鑰匙也掏出來,然後用紅繩子繫到一起。

「阿衍,我們做個遊戲。」她笑嘻嘻地說,「我把鑰匙埋雪地里,你來找。」

「你能不能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

「這就很有意義啊,可以考察我倆的心有靈犀程度。」說著她就強要厲擇良閉上眼睛然後去埋鑰匙。

那個時候,他雖說嘴巴上對寫意很兇,可是已經寵得要命,也就隨了她。

「我數一二三,你不能偷看哦。」她要他轉過身去,然後迅速地在雪地里挖了個坑,將鑰匙埋了進去。

結果肯定是厲擇良獲勝。

「你怎麼知道就藏在這裡?」寫意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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