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山抹微雲——寫晴

我要是跟謝銘皓討天上的月亮,他不會只摘顆星星了事。

不僅僅是謝銘皓,我身邊很多人都是如此。

獨獨詹東圳有些異類。

他從小就是清秀到有點女氣的孩子,難怪寫意一直欺負他,叫他扮女孩。這些著實讓我對他更加不屑。

他是詹伯父在外頭生的。詹家有三個兒子,他是老大,但是因為身份關係,總是不愛在家說話,連我們家也少來。他那兩個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賭錢、賭馬、與女人鬼混,將家底糟蹋得差不多。所以就算詹東圳他再不濟,也比那兩個弟弟強,詹伯父的希望便就此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是詹東圳也是個奇怪的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讓他說話,他鐵定要臉紅。

我曾聽寫意笑他:「你男孩子家家的,怎麼這樣。」

「那應該怎樣?」他反問她。

他唯一一個願意親近的女孩便是寫意,彷彿和她相處就不會不自在。很多同齡的異性總以為詹東圳很傲氣,不願意多和她們說一句話。其實,我後來才可笑地發現,他那不是驕傲,是發窘。

寫意又說:「真正的男孩子啊,應該是頂天立地,泰山壓頂不彎腰……」

我為了聽清楚,又走進了幾步。

他倆本來在閑聊,但是察覺我的腳步,就停下來。寫意瞥了我一眼,訕訕地閉了嘴。

我便譏諷說:「我一回家就聽見兩隻蒼蠅嗡嗡嗡的叫,正想叫人來拍死,沒想到是兩個人。」

詹東圳垂下頭去,不說話。

寫意卻冷嗤,「蒼蠅會叫么?大小姐您沒讀過書么?那嗡嗡嗡地是振翅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寫意正念高中,個子又小,但是嘴巴卻非常討厭。也不知道那個總愛裝得賢良淑德的女人,怎麼生出個這種蠻橫尖酸的女兒出來。

我微怒:「蘇寫意,這不是你的家。不要總趁著我不在,就偷偷跑到我爸面前撒嬌賣乖。」

「爸爸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是他女兒,是他要我來的。」

「除非我死,這個家永遠不歡迎你。」

她反駁:「無論你要死還是要活,他也是我爸爸。」

我怒意上揚,「滾!野種!你滾——」說著操起提著的手袋就想朝她扔過去,卻不想詹東圳將她護在身後。

她聽見我的吐出的「野種「兩個字,嘴唇哆嗦了幾下,卻再沒出聲。

我看到她的手扯住詹東圳的袖子,眼睛晶瑩,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真會做戲!

我討厭她!

明明將將還趾高氣揚地和我吵架,瞬間就變成了可憐人。

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本質?要是她喜歡的人,她就能從一隻咬人的小老虎瞬間偽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純潔可愛的臉,還能將那滿含委屈的眼淚收發自如。

在爸爸面前如此,在詹東圳面前亦然,也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男人被她這副模樣哄得團團轉。

詹東圳輕輕回握住她,牽著她拿起東西往外走,和我擦身而過的時候,他輕輕說:「沈小姐,以後你不要用那個詞了,很傷寫意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說這麼長的一句話,目的卻是為了她。

她諷刺挖苦我那麼多,他都聽不見么,還叫我不要傷她?

我冷笑一聲:「你是我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情。」

他白皙的臉上頓時一窘。

謝銘皓泊了車,隨後進門,看到詹東圳便點頭示意。謝銘皓比我和詹東圳都大一些,如今他跟著謝父一起都在詹家的企業做事。現下見了東家的大公子,礙著我在生氣才沒有多寒暄。

「寫意,你怎麼了?」謝銘皓問。

「銘皓哥哥,」寫意吸了吸鼻子,「以後去找你玩兒,我走了。」

謝明翰看著他倆離開的背影,喃喃說:「你們又吵架了?」

「是她討厭。」

「她還是個孩子,你比她大,能讓就讓吧。」他說。

「銘皓!」

從此以後,詹東圳也很少踏進沈家的門。我們偶爾有些交集,例如在某個朋友的聚會上遇見。他是最不善言辭的那種人,總坐在角落裡淡淡含笑地旁觀著。

和我恰恰相反。

我喜歡站在聚光燈的中心,享受著別人的目光,那些眼神落在我身上,或炙熱或嫉妒或迷戀或沉醉,無論是哪種,我都覺得有一種滿足感。

我悠然地說:「你們怎麼讓詹公子一個人坐那兒啊,也不喝酒。」

此言一出,便有很多素日里渴望著巴結我的男女,順著我的話去找他。

第一回,他好言拒絕,第二回第三回,他就再也撇不開,只得喝下。一位李家的二千金,居然坐在旁邊,說著說著就往他身上靠。他這輩子都是老好人模式,躲也不是,推也不是,窘迫極了。

我心中有了淡淡的不悅,送上門的便宜也不知道享受,真是迂腐。我放下手裡的杯子,朝他們走去。那些人便識相地離開。

我坐下去看他。

因為那些紅酒的緣故,他的臉上有些泛紅。那白皙的鼻尖,居然起了一粒一粒的紅疹子,似乎是對酒精過敏了。

難怪他從來不沾酒。

「沈小姐。」他點點頭,算是招呼了,隨即起身就準備換地方。

一聽這個稱呼,我就怒火中燒。憑什麼他看見她就是寫意前寫意後親熱的叫,看見我終究只有沈小姐三個字。

「詹公子,喝杯酒吧。」我故意拉住他,遞給他一杯酒。

他擺擺頭,「我實在不會。」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詹公子喝她們的酒,不喝我的,好不給我面子。」

他為難地看著我,「我……」

「你要是喝下去,我心情一好,興許下次蘇寫意到我家來,便不為難她。」我笑盈盈地說。

「真的?」

「當然。」我挑眉。當然,是在我心情好的情況下,若是心情不好就不好說了。

我笑著看他接過杯子,仰頭一口咽下,心中卻猶如針刺。

物以類聚,他果真和沈寫意一樣惹人討厭。

後來,寫意去外地讀大學,我也索性求了個逍遙。

我生日時,夥同了一大幫人去芭比狂歡。進去的時候正巧遇見詹東圳帶著客戶,他先瞧見我,再瞧到我身邊的那伙人,目光一頓卻什麼也沒說。估計他也有耳聞,那個時期的我已經鬼混的不成樣,夜夜宿酒到天明,在某些人的慫恿下偶爾還嗑藥。其他人不敢管我,也沒有人敢對我父親說。

「喲——」我倒是先開頭叫他了,「詹大公子也來消遣啊,好久不見。」

「沈小姐。」

他依然只得這三個字。

我心中頓時不舒服,進了包廂就開始喝酒。來來去去,包廂里各種各樣的人,有的人幾乎我都不認識。音樂聲很大,攪得我頭痛。所有人都瘋的有點癲狂,一女的居然脫了上衣站在桌子上秀艷舞。

某個男人伸手來掀我的裙子,我嫌惡地拍開他,但是後來醉意上頭,只覺得人都飄渺了起來,也就隨了他們。

突然,包廂門被推開,房間里雲霧繚繞,烏煙瘴氣,根本看不清楚臉。一個修長的人影走進來,隨手開了大燈,引得我不悅地眯起眼睛,還不忘咒罵了幾句。

我定睛一看,居然會是詹東圳。

他扒開人堆,將我拉起來,「沈寫晴,跟我走!」隨即二話不說將我拖出了包廂。

他的手鉗住我,擰都擰不動。

我尖叫:「你放開我!」然後開始彎腰去咬他的手。

他無動於衷。

我只得被他拉著,直到出了芭比,到了對面的超市。

超市裡的收銀員都瞪著我們,我知道我倆一個濃妝艷抹,一個清秀斯文。

我故意噘著血紅的唇,對那收銀的說:「看什麼看,我就是出來賣的,他是嫖客。」

那女的長大了嘴,半天沒回過神來,惹得我哈哈大笑。

他沒好氣地去拿冰櫃里的礦泉水,剛剛一出超市,便將那瓶冰水,一股腦地潑在我頭上,頓時讓我一驚。

「你好好醒醒腦子。」他說。

冰水順著臉經過脖子,流到背心和胸前,冰得我一個激靈,頓時打冷顫。這下,才覺得剛才踩著棉花的腳,有點落在實地的感覺。

這時,響著警報的車突然出來在對面芭比的門前,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撲了進去。

我突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此有些後怕了。

「為什麼要幫我?」我頹然地坐在他的車上問。

他倒沒回答,只遞了包紙巾給我,「擦擦你的臉。」

他開車的時候很專心,一直正視前方,拿東西給我的時候也沒有回頭。我轉臉看到他的側面,很漂亮。

剛才他叫我什麼?沈寫晴。

沈寫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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