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節

最近,周平馨又找到對寫意的崇拜點。因為據喬函敏說那對德國夫婦很喜歡寫意,連連誇她。

「你德語說得真好。」周平馨又一次感慨。

「你還聽得懂?」寫意失笑。

「人家都是說好,肯定好了。而且講得很好聽,以前我聽人說德語說出來挺難聽的。」

寫意又只好笑笑。

她講得一點也不好聽,遠遠不及厲擇良。他的嗓音不是特別低,但是說德語的時候很有韻味,以前就那樣緩緩地教她念單詞,低音中又稍帶優雅,煞是迷人。

晚上,寫意在家看電視,轉到市台,居然看到厲擇良出現在那個人物訪談節目里。他做事一直很低調,不喜歡這些場合但是這次卻一反常態。

厲擇良坐在那裡,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衣服,假肢是戴上去的。醫生說的話,他是絕對不會照做,而且估計要是他不戴假肢也不肯出鏡。

那位以刻薄著稱的美女主持人,面對他卻很客氣,提出來的問題溫和有禮。諸如厲氏資金滯留之類的疑問,都被厲擇良面帶微笑地一一否認。

「最後一個問題,厲擇良先生。」主持人說,「您至今未婚,那麼對於您的私人情感,有沒有什麼透露給我們的觀眾朋友。」

「我只是一個普通商人,不是社會公眾人物,相信大家對我的私人問題也不太有興趣。」這是他全場給主持人的唯一一個軟釘子,說完以後淡淡一笑。

那淡淡一笑的俊顏定格成照片,第二天出現在經濟周刊的封面上。寫意路過報亭的時候,停駐不前,忍不住買了一份。

她坐在地鐵里細細地讀了一遍。她敢打賭,這文章的作者不是受厲擇良授意也是收了他好處,處處為厲氏說話。可是這人筆杆子好,馬屁拍得不露痕迹。

忽然之間,寫意明白他近來頻頻高調不過是為了挽救厲氏的正面形象,讓投資者重拾信心。所以,他即使坐著輪椅也出來四處活動,這是以往絕對看不到的。

她翻回封面,將那張臉又看了一次。他一直不喜歡照相,所以她和他的合影屈指可數。想著這些,寫意不禁將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不知道有多久沒看見他對自己笑了。

上一次是哪一天?好像是他從B城偷偷回來,將她捉到廁所里熱烈地吻了她,然後向她求婚。他那樣對她真心笑的時候,眉目比這照片上還要好看得多。那麼一瞬間她有些失神,隨即將周刊收在手袋裡,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

下午去酒店接那對德國老人轉去內地某市旅遊。寫意要送他們去機場。寫意沒想到自己早到了一些,很抱歉地坐在客戶的沙發上,和老先生聊天等著老太太收拾東西。

老先生有強烈的國家榮譽感,總愛問寫意德國的某某城市去過沒有,或者什麼什麼球賽寫意看過沒。

話題聊到一半,寫意突然手機響了,她去翻手袋,半天找不到。她沖老先生抱歉地笑笑,然後將鑰匙、記事本還有早上的那本周刊放茶几上,才將手機翻出來。

「寫意啊,你到了酒店沒有?」是周平馨。

「到了。」

「好的,我在機場等你們。」

剛掛了電話,卻見老先生盯著那本周刊的封面,接著取過去。老年人都有點老花,但是封面那麼清晰,他一眼就看到了厲擇良。

「這是厲。」老先生自言自語地說。

「您認識他?」寫意有些詫異。

老先生挑眉,有些自豪地說:「我們是朋友。」

朋友?難道夫婦倆說看望A城的朋友指的就是厲擇良?天下間果然有這麼巧的事情。而且她從來不知道厲擇良居然在曼海姆有朋友。

「他好像在你們這裡很成功,沈,你和他有些像。」老先生笑笑。「第一次在車上見到你就這麼覺得。」

「有些像?」

「說德語的口音,用詞習慣,還有如果一時找不到適當的單詞,會側一側頭。」老先生可愛地模仿著寫意的神情和動作。

寫意笑:「都是中國人的口音,和中國人的習慣。」她的德語幾乎就是厲擇良教出來的,像的話估計是正常的,可是她卻第一次這樣聽別人說。如今她卻不想對別人闡述兩人之間的瓜葛,就當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不,」老先生搖頭,「我也認識很多中國人,就你們倆那些習慣很相似。」

寫意索性也不再否認。

老先生去取了老花鏡,來來回回將厲擇良的那張封面大照看了一次,然後遞給寫意;「沈小姐,能不能請你替我翻譯下。」

她斷斷續續地將裡面的報道譯出來,老太太也跟著在旁邊聽。長篇大論以後,屋子裡沉默起來,寫意放下書看著他們。

久久之後,老先生才說:「沒想到厲這麼成功,不容易。」

老太太也感慨;「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他熬不過來了。」

「怎麼?」寫意一時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沈,你們大概都知道厲的腿有殘疾。」

「嗯。」寫意點點頭。

「他在德國出了事故,當時是我丈夫將他從河裡面救起來。」老太太說。

「什麼事故?」寫意立刻就問,那急切的態度讓兩位老人都有些吃驚。因為對於導致厲擇良殘疾的車禍,她從來沒有從任何人的口中得到過確切的信息。他一直將自己隱蔽得太好。

「他受傷以後落到河裡面去,從上游漂下來,我和兒子一起救了他。」

聽到這裡,寫意的心猛然收縮:「那是什麼河?」

「萊茵河,曼海姆那一段。」

有種強烈的預感在寫意心中升起,她顫聲問:「施耐德先生,請問您能記得是哪一天嗎?」

老先生想了想:「記不清楚,但是如果很重要的話,我可以查一查。」

「施耐德先生,這件事對我非常非常重要!」寫意點頭,臉色蒼白。

估計老人看到寫意的異狀,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於是,老太太讓酒店接了個國際長途,問自己的兒子。

兩分鐘後,老太太將答案告訴寫意。

十二月一號。

十二月一號!

她聽見這個日期後,連呼吸都幾乎快停止了,雙手牢牢地攥著自己的衣襟,千萬種複雜難明的感覺一起湧上來,彷彿叫囂著要從眼中傾瀉而出。

寫意倏然起身,然後失態地說:「對不起,我……我……」那句話她都沒察覺自己是用中文直接說的,聲音發顫。然後她衝進了洗手間里去。

同一天。

居然是同一天。

他們在同一天因為車禍落在曼海姆段的萊茵河。

時間,地點如此驚人地重合在一起,幾乎讓人害怕。

寫意立即撥了詹東圳電話:「冬冬,我有一個很急切的問題!」

「怎麼了?」

「你說我車禍以後是被人救起來的。」

「是啊,不然你自己一心求死還爬得起來啊?而且門窗都關著。」

「救我的人呢?」

「回答過你很多遍了,寫意,沒找到。」他還照她的意思登了尋人啟示,都沒找到。

「為什麼沒有找到?」

「那天,別人發現你的時候,你一個人暈倒在淺水區,汽車已經沉下去了。旁邊沒有任何人,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將這些話題跟寫意講過多少回,可是今天她卻突然又一次提起。

寫意跟著他描述:「窗戶是從外面敲碎的,而且我當時因為頭重重地撞到前面玻璃上,落水之前就已經失去知覺。」

「對。所以我們推測肯定有人救了你,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不是不堪設想,是沒有那麼一個人,我就根本不會再活下來。」

「可以那麼說。」詹東圳附和。

「可是,那個人是誰?」

他們的討論又回到了原地,詹東圳有些無奈地說:「我不知道,寫意。我確實不知道。我們努力過,但是沒有找到。」

寫意深深地吸了口氣:「我現在知道了,也許是他。是厲擇良。」

是厲擇良!

當她在洗手間里,對著電話將厲擇良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眼淚也跟著涌了出來。

「為什麼?」詹東圳驚訝地問。

「我不知道,我沒有證據沒有線索,但是我感覺肯定就是他。」

那個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用手敲碎玻璃的人,將她從車裡一點一點拉出來的人,用最後一絲力氣將她送到淺水區的人,就是厲擇良。

寫意從洗手間里出來,手足無措地對兩位老人說:「對不起,我會請公司另外小派人來,我有急事必須離開。」

老太太走去抱住寫意說:「孩子,沒關係,你去吧。我們不急,甚至今天都可以不走。」

寫意含著淚,朝他們點點頭,迅速地離開酒店。

她不知道可以朝誰求證,除了厲擇良本人,還有誰可以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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