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六節

寫意麵色如常地走了進來,將奶茶熱氣騰騰的放在桌子上。「阿衍,你要喝的。」然後又出去看書。

「還有我們的呢?」侯小東眼巴巴地問,「你只買了一杯?」

「自己買去。」寫意得意洋洋地瞧了侯小東一眼。

之後,她傻傻地問:「為什麼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脾氣和跟他們一起不一樣?」

這樣一個探索內心根源的問題別指望他能回答。

就連寒假,寫意也去A城纏了他好些日子。但是在沈志宏的強調下,寫意沒有住到他家去,而睡在酒店裡。

厲擇良無事的時候就愛在屋子裡寫小楷。她也跟著臨摹他的字。他倒沒有管她,由著她去,曉得她不出三天多半就會換新興趣。

果然才過了兩天寫意就說:「不寫了,學得我想把毛筆給折成兩截。」

他挑挑眉,繼續寫他的,也不管她。

她不敢吵鬧,只好趴在旁邊看。後來趁他出書房去沒注意,她隨手拿了支筆在裁好的雪白熟宣上,歪歪斜斜地寫:「阿衍啊阿衍。」

翻到第二頁又寫了幾個字,「我們出去逛街好不好。」

第三頁,「不寫了好不好?」

第四頁,「我好無聊。」

見他接了電話進來,她迅速地抽了一疊白紙上來將那幾個惡作劇的字給壓在最底下。

夏天是寫意最愛買衣服的季節。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只得幾百塊,蘇媽媽雖然溫和卻在金錢上很固執,絕對不許她隨便用沈志宏的錢。

如今一到外地就成了脫韁野馬。每每不到十來天,全月生活費就揮霍光了。

所幸,她一直傍著個大款,窮得只剩下錢的大款。

「阿衍,買這個。」

「阿衍,我要買那個。」

「阿衍,我們今天去吃大餐好不好?」

當然,同來混吃混喝的還有侯小東。

這樣的生活讓他的開支直線飆升。

其實他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挺節儉的,除了必需品從不亂花錢。她的到來幾乎將他三年內存下來的獎學金一掃而空。

可是僅僅是愛花錢還不夠,她還愛顯擺。

寫意班裡有個男生家裡小富,在班上很拽,每回來上學都開著一輛日本跑車很拉風的樣子。很多女生像采蜂蜜的蜜蜂似的繞著他轉悠。

寫意對這位花花少爺是正眼也不瞧一下,倒讓他覺得有傷自尊。

可是一周換一個女友,這樣的行為讓將自己視作女性保護神的寫意很氣憤,哪還會對他有好感。

「蘇寫意,上來我載你兜風。」那天,寫意侯小東恰好走在路上,男生突然剎車停在他們面前,有些輕蔑地看著侯小東,對著寫意說了這麼一句話。

「切——」寫意瞥了他一眼,「這種破車我才不稀罕。」

「破車?這車四十多萬一台,你旁邊這位姓厲的同學不吃不喝掙幾年的話,也不知道買不買得起。」這花花大少聽說過寫意和管理系一個姓厲的男生的事情,他便誤會侯小東就是傳說中的厲擇良,於是故意挑釁道。

侯小東代人受過,樂呵呵一笑。

哪知,寫意卻說:「我們阿衍家才沒有你這種奇形怪狀的破車,人家坐車都只坐一個天使裡面有一個字母B的那種,不知道你不吃不喝掙一輩子買不買得起。」她不認識什麼車,就只能這樣亂七八糟地形容一下,再將那句話回敬去過。

隨即還高傲地扭過頭去說,「猴子,我們走!」

那男生留在原地,「腦子有毛病吧,什麼一個天使裡面有個B,自己裝的自行車還……」他說到這裡頓住,「一個天使里有個B,賓利?」

侯小東笑得東倒西歪地將這番情景描述給厲擇良聽。

「什麼破玩意兒,送我都不要的。這種壞人,到處糟蹋姑娘就算了,還敢跟阿衍比。要是比學習和樣貌,他就跟我們阿衍提鞋都不配。可他偏偏還要覺得他很有錢,我們阿衍一根手指頭就能……」

厲擇良聽得無趣地橫掃了她一眼,禁止她再說下去。

「丟人。」他說。

「是啊,他這樣真丟人。」

「我說的是你。」他黑下臉。

真不知道沈志宏半生英明,怎麼生了個這種女兒。

二十歲的寫意和現在的模樣已經差不多,個子高挑,臉蛋卻有些嬰兒肥。純黑的直發留得長長的,總是紮成簡單的馬尾,一副利索的樣子。她怕熱,喜歡穿著極短的牛仔褲,將一雙長腿露出來。

不說別人,就連見識過她小時候醜態的侯小東一見她的腿,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只要發現,就會冷冷地對侯小東說,「你往哪兒瞄?」

「你家閨女兒不錯啊,要熟了。」

暑假到了,他八月就去德國,卻還要在學校處理些事情,就先送寫意回家去。

「我不想走。」其實是怕這一走他就去德國了。

「學校放假了,你留在這裡還不是閑逛。」他說。

回B城時,侯小東同來送寫意。她坐不慣飛機,只好替她買火車票。

「我要是不在旁邊,他會不會被別人搶走。」趁著厲擇良去買東西,她問了侯小東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小寫意你放心啦。你死皮賴臉追了他這麼多年都沒到手,其他女的更不可能功力比你還深厚。」

「我哪有死皮賴臉的,我們是兩情相悅,好不好。」

「你這話,敷衍敷衍我或者騙騙你自己還行,你敢在你的阿衍哥哥面前說說?」侯小東故意翻白眼。

「可是……」她辭窮。

「你見過有你們這樣『兩情相悅』的?」

「也許有啊。」

「你信不信他一直當你是小屁孩兒。」

侯小東當場打擊她。

「這樣好了,我舉個例子,你們有沒有……」他本想問得徹底一點,但是怕嚇著小姑娘改了口,「有沒有接吻?」

「沒有。」

「你們有沒有牽過手?」

「沒有。」

「他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沒有。」

「有沒有送過花和禮物給你,或者講過甜言蜜語?」

「沒有。」

「那你倆一天到晚在一起都幹什麼了?」

寫意想了想,得出一個慘淡的結論,「學習。」

這時厲擇良拿著飲料回來,問:「什麼學習?」

侯小東連忙拍了拍寫意的肩膀,呵呵一笑,「我在教你家小朋友從小要立大志做大事,還要好好學習。」

倆人送了寫意上車,從月台出來,他問:「你跟她說什麼了?」

侯小東嘿嘿笑著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他一個人回到住處,突然覺得屋子異常安靜,看了會兒德語教程,總覺得有些累,便倒在床上睡著了。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門突然被鑰匙打開。

他睡眼惺忪地翻過身,卻不想一個東西三五步跑進來,扔下行李就趴在他身上,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阿衍——」兩個字剛一出口,寫意就眼睛就紅紅地落下淚來。後來越哭越無法收拾,就只聽見嚶嚶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撐起身體,睡意去了大半,坐起來,「你怎麼折回來了?」

「阿衍,你不要我了。」她哭得泣不成聲地說。

他哭笑不得,「怎麼突然就……」

「猴子說你不會喜歡我。可是阿衍,我喜歡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衍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無論你當我是小屁孩兒,還是當我是拖油瓶,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去德國之前是我的,去了德國還是我的。阿衍這輩子只能為我夾丸子,只能跟我講題,只能替我去買衣服,只能帶我去看牙,只能給我做飯,只能對我說甜言蜜語,只能牽我的手,只能吻我,只能和我兩情相悅,只能說喜歡我。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

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哭腔,把一大段語無倫次的告白用撒嬌的方式說完。他聽了以後沒有回答她,卻隱約覺得心裡潮乎乎的。

久久之後,他才說:「你還小。」

她已經哭累了睡在他的懷裡,什麼也沒有聽到。他輕輕了吻了一下她的額角,「小寫意,等我回來吧。」

結果,還來不及等他回來,她就到了德國。

她在海德堡見到他,說:「阿衍,這世界上,原來只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雖然她面帶笑容,可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卻帶著淚花。

他以前奇怪她怎麼那麼愛哭,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只是他一個人的特權。她只在他前面哭。

如今過了多少年,他們又重新躺在這張床上。

屋外淅淅瀝瀝地嚇著細雨,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厲擇良深夜無眠,看著旁邊的睡臉。她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褪去,可是睡覺時喜歡微微張著嘴的習慣卻是一點兒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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