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節

隨後到的是厲擇良的醫生。

「小季,我都跟你說過,絕對不要讓他再受傷。」那位姓何的女醫生有些埋怨,說著就掀開毯子,準備拿剪刀絞開厲擇良右腿的褲管。

季英松突然用身體擋住寫意的視線,「沈小姐,你迴避下。」

「我就看看。」

「厲先生他不會同意的。」

「等他醒了我跟他解釋。」

「可是……」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他現在又不……」還有「知道」兩個字寫意張了嘴卻沒有說出來,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那一幕。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有一條腿有一點點瘸。

她一直以為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殘缺。

她一直以為他不愛別人碰他的腿,只是因為有猙獰的傷痕。

直到看到醫生剪開他的褲腳,然後從小腿上卸下假肢,她全身一震。她居然從來就沒有發現那條腿假肢。那膝蓋以下的小腿,只得一半,以下是被活生生地截斷的。

而此刻,截斷的部分和假肢的殘斷面,原本有纏著白色紗布的傷口如今又滲出血漬。

何醫生一邊讓護士幫忙解紗布一邊說:「上次受傷的時候,我就讓你們勸他這段時間暫時不要帶假肢,為什麼不聽?今天又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何醫生瞥了季英松和寫意一眼。

他倆都不知如何回答。

過了會兒,何醫生將他的腿包紮好,脫掉手套,「幸虧你們讓他吃了葯睡下去了,不然要等我來還不知道痛成什麼樣。」又說,「如果他還是堅持住這裡的話,我建議是不能讓他一個人呆了。你們……你們真的應該好好照顧他。」

「大夫,我不明白他腿上的傷口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疼痛?」寫意問。

何醫生說:「這個小季知道,他長期都有很嚴重的幻肢痛。」見到寫意臉上的迷惑,她解釋說:「這是截肢後經常出現的疼痛,因人而異,有人是刺痛有人是灼熱感。一般人在適應假肢後就消失了。但是他卻一直都存在。而且厲先生在身體特質上面有超越普通人的敏感痛覺,兩種因素重疊起來給予他的煎熬,完全是我們正常人無法想像的。」

這個寫意倒聽說過,確實有的人對疼痛的感覺超越一般人很多倍。

寫意朝床上睡著的厲擇良看了一眼,心糾成了一團,懊惱地要死。她剛才居然那樣兇狠地踢傷了他。

何醫生在準備離開,收拾器具的時候,問:「這位小姐的額頭要不要處理一下?」

寫意摸了摸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不用,不用。」她這人從小比較大條,和厲擇良剛好相反最不怕疼。

接著她又想起什麼,來了句畫蛇添足地解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她總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被床上那個男人打的吧,不然多丟臉。但是解釋完自己又覺得好笑,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聽了寫意的話,何醫生沒有堅持,畢竟她的病人是厲擇良,於是收拾了東西就和隨行的護士一起離開,走的時候說:「他要過幾個小時才會醒,但是假肢暫時不能用,明天我再來。要是他再固執的話送到醫院去。」

寫意和季英松齊刷刷地點頭。

趁著藥效沒過,季英松叫人將厲擇良移回了老宅。寫意自然沒去,見到載著厲擇良的車子遠遠消失在視線中以後,她才自己在心中默默地念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抬頭看到天已經灰濛濛地發白,環衛工人已經開始上班,洒水車響著清爽的音樂在城市的街道上遊走,不知不覺間所有人已經折騰了一宿。

寫意洗過澡一頭倒下便睡。

睡夢中,模模糊糊地在她腦中湧現出許多殘斷的影響。特別是她後來獨自一個人回到卧室去看厲擇良,取掉假肢的那條腿下面的毯子,明顯地塌陷下去,空空如也。這個畫面在她腦子裡反覆地閃現,夢中的她有點不敢正視那個地方,垂下頭去。

她一覺睡到下午,被電話吵醒。

「寫意,是我,楊望傑。」

「恩。」她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這麼早就睡覺了?」

「沒,我昨晚熬了夜,還沒起呢。」寫意說。

「哦。還說請你吃飯。」

「怎麼?有好事?」

「我這裡有一個你的學妹,想和你敘舊。」

「學妹?」寫意起床拉窗帘。夕陽的餘暉照在遠處,有些晃眼。

「你念的M大吧?」

「恩……」寫意定住了在卧室里來回走動的腳步。

「尹笑眉認識么?是你在話劇團的師妹。」

寫意一怔。

說完以後,楊望傑許久沒聽到電話那頭的迴音,「寫意?」

「啊。」

「你忘了?」他問,「還是笑眉她自己記錯了?」

「我……」

「你念的M大?」

「恩。」

「參加過學校的話劇社沒有?」

「大概……沒有。」寫意遲疑地說。

「大概沒有?」楊望傑對這個回答有些詫異,沒有就沒有何來什麼「大概」。掛了電話以後,尹笑眉問:「怎麼了?」

「好像不認識你,也沒參加過話劇社。」

「不可能。」尹笑眉擰著眉毛回樓上去拿東西,過了一會兒翻了好幾本相冊出來。

她埋頭找了找,翻到一頁指給楊望傑看。

相片是謝幕後所有的演員在後場照的,尹笑眉站在前排,而離她不遠處,中間那個留著過肩直發,個子有些高,彎起嘴笑得很燦爛的女孩,明明白白就是寫意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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