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此去蒼蒼何所恃 第137章

尉遲翎兩朝老臣,他這一揖,倒讓衛靖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立時便去扶他,又一邊道:「尉遲相公乃朝庭肱股之臣,何來此言,若是相公所言為真,我定當為安家昭雪。」

尉遲翎這才起身,看著衛靖,語重心長道:「殿下對於晉王是如何想的?雖說晉王手段狠辣,但殿下亦當權重,切不可因一時之快而使自己背負萬年罵名。」

衛靖咬咬牙,手不禁一攥,忍了半天才道:「尉遲相公莫操心,我自有打算。」

他轉頭去看尉遲決,見尉遲決滿面冰霜之色,正兀自怔愣,不知在想什麼。

衛靖上前一步,問他道:「定之,你此番率兵回來,那北十六州可還有希望奪下?」

他這一句,才將尉遲決喚回神來。

尉遲決看看尉遲翎,又看看衛靖,壓低了聲音道:「半路上收到中琰傳來的消息,說是已說通耶律寧舍十六州,起兵北上……但天朝不得再往北進一步,之後須與北國世代修盟。」

衛靖一眯眼,正想說什麼,卻被尉遲決打斷。

尉遲決看著他,「中琰說,公主與耶律寧一片情深,還望殿下看在兄妹情份上,不要為難她了。」

衛靖猛地一嘆氣,「這丫頭……倒真把自己賠給那北國蠻子了!」又抬眼看尉遲決,「先前不是死也不肯同我說中琰地去向么?怎麼今日便無所顧忌地說出來了?」

尉遲決眸子黑沉沉的。嘴角一扯,「殿下此時已今非昔比,臣,自是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衛靖一挑眉,抬手就給了他一輕拳,「明日的事明日再說,今晚。你我還是你我,那君不君臣不臣的,且擱在一旁!照這麼看來,中琰回京之時,指日可待了?」

尉遲決終於笑了出來,點點頭,「待耶律寧於上京成事後,中琰便會即日趕回帝京。」

衛靖臉上放光,嘆道:「真是太想他了。也不知這些日子他是如何過來的,想必是受了許多的苦!不過,你與他此次於北十六州一役俱是功臣,想要什麼賞賜,儘管和我說!」

他這話,不自禁地已帶上了些帝王的霸氣,叫尉遲決聽在耳里,心底里是且嘆且笑。

尉遲決看了一眼尉遲翎,又看向衛靖。臉上之色已變得極嚴肅。沉了聲音道:「說到底。我也不過一件事相請。」

衛靖好奇道:「何事?」

尉遲決眸光輕閃,「還望殿下登基後,賜婚一樁。」

那般寂靜的夜。聽不見外面一點聲息,只有自己地呼吸聲在耳邊滌盪。

在秦府中,睡得並不算安穩,可比在晉王府的那些日子,卻是讓人寬心多了。

以前一直以天音樓為家,後來去了將軍府,以為那才是自己的歸宿,誰知繞了一圈回來,她竟還是孤孑一人。

迷迷糊糊中,聽見那門板輕開輕合,外面有冷風闖進,讓她身子顫了顫。

定是夢吧……

感到有人進來,走至床邊,拉開床帳,暖燙的大掌撫上她的肩,又慢慢移下去,勾住她的腰身。

那麼熟悉的觸感,那人的氣息,就飄蕩在她身側。

她沒睜眼,這夢……為何讓人覺得如此真?

臉上落下淺淺的吻,一個連著一個,那略顯粗糙地唇緩緩磨著她的臉,激起那熟悉的戰慄感。

安可洛猛地睜眼,不置信地翻過身子,一抬眼,便看見在夜中淡淡發光的那雙眸子。

「你……」她開口,卻覺嗓間瞬間發啞,說不出話。

沒人告訴她,他人已入京。

尉遲決勾著她腰地手臂使勁一抬,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壓進胸口,「我回來了。」

她鼻間滿滿都是他身上的征塵之氣,那胸膛如此暖如此硬如此熟悉,一下子便讓她紅了眼睛。

安可洛被箍得喘不過氣來,伸手去推他,卻惹得他手上更用力。

尉遲決將頭低下來,埋進她頸間,整個人都在輕輕地發抖,使勁抱著她,無論如何都不鬆手,過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地開口道:「我……還以為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這一句話說出口,她的眼淚便傾涌而出,一顆顆砸在他肩上,砸得他的心都跟著抖起來。

尉遲決手移上她地背,輕輕撫動著,「別哭,你一哭,我便不知該怎樣才好了。」

這話……仿若當初,甚是熟悉。

她地淚,永遠是他心頭上最溫潤地那一處,永遠都讓他不知所措。

他下巴上粗礪的胡茬扎著她的頸側,她聽見他說:「你地事情,我全都知道了,當年安家……」

安可洛身子發顫,手不由抬起來,探上他的脖子,「你……」

尉遲決猛地將她攔腰抱起來,頭低下來,在她唇上廝磨了一番,然後貼著她耳邊,喘著粗氣道:「你可知我有多麼擔心!你可知我這幾日都是怎麼過來的!你可知,我在城外時便已想好,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定叫他衛凌全家上下陪著你一道!你可知……你可知我若是沒了你,便是得了那北十六州,得了那一世功名,也全是雲煙罷了!」

安可洛縮在他懷中,泣不成聲,手糾扯著他的衣襟,哽咽得一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

尉遲決重重喘了口粗氣。抱著她地手臂愈發抖了,「若不是秦須去找你,我此時就真的見不到你了!安可洛,你好狠的心!衛凌沒有將你怎樣,你竟然要自絕於我!你可知你若是真的就這麼走了,便是追去黃泉之路,我也要把你再追回來!」

安可洛望著他剛毅的側臉和略微顫抖的唇,那一身怒氣。帶得整個身子都綳得僵硬萬分。

尉遲決抱著她大步朝外面走,她望著他,終於能說出話來:「是要……去哪裡?」

尉遲決腳下步子不停,又走了好幾步,才斬釘截鐵道:「帶你回家。」

回家……多麼美好的兩個字。

安可洛深吸一口氣,忍著沒再落淚,他帶她回家……

回他們的家。

天和十九年六月二十七,燕王衛靖登基為帝,大赦天下。京畿諸路稅賦減半三年。

晉王衛凌被削爵罷官,去帝京府尹一職,赴西京任西京留守。

懷化大將軍尉遲決因伐北十六州有功,拜輔國大將軍。官至正二品,麾下將士均依戰功加封晉爵。

除此之外,更吸引帝京百姓注意地,便是新帝竟然為十九年前的安世碌一案平雪昭冤,下詔復其原爵。追謚忠國公。

夏日炎炎。驕陽似火。獨五丈河邊水波盈盈,涼風輕動。

范衾衾與安可洛倚著老樹坐在草地上,看不遠處的尉遲決。正逗著在地上亂爬的廖永思玩鬧,不禁笑了起來。

尉遲決往日剛硬的面孔此時早已不見蹤影,看著永思的目光滿是笑意,大掌護著永思的小身子,讓他不要磕在突出來的草包上了。

安可洛看了看他,又自顧自地低頭笑了起來。

身旁范衾衾湊過來,促狹道:「尉遲夫人笑什麼呢?」

安可洛臉一紅,掐了范衾衾一把,「這張嘴又在胡說了,這也是能亂叫的!」

范衾衾一邊躲一邊笑,「皇上地旨意都下來了,擇日完婚!尉遲夫人這四字,還不許我叫了?」

安可洛佯怒起身,不理她,自去尉遲決那邊,將他身上幾片落葉拍下來,悄聲問道:「你先前不是同我說,廖公子是今日回京么?怎麼都到這會兒了,還沒看見?」

尉遲決眼睛仍在望廖永思,嘴角一勾,「你急什麼?今日必到!」

聽著他這極其肯定的口吻,安可洛心裡一寬,不由輕輕去扯他的袖口,道:「從來不知你原來是這麼喜歡孩子的人。」

尉遲決大掌蓋住她地手,輕輕握住,笑道:「若是你給我生的,我會更喜歡。」

安可洛輕嗔一聲,捶了他一把,就勢躲入他懷裡,紅了臉范衾衾倚在粗壯的樹根上,望著遠處的尉遲決與安可洛,心口不由一揪。

隨手在地上扯了幾根花草,兩三下便編了一個草環,自己慢慢地套在手腕上。

她,想他了。

沒有他的日子裡,她常常這般,做一些他從前對她做過地事情,這樣一來,便好像他從未離她遠去過一般。

身後不遠處,傳來幾聲馬地嘶鳴聲,又伴著男子低聲地呵斥。

尉遲決與安可洛不約而同地轉身看過去,眼中都亮了起來。

范衾衾見狀,不由也轉身回頭。

那邊馬道上,一人一馬立在那裡,男子白袍輕衫,正望著她笑。

那笑容,剎那間便讓她的頭眩暈起來。

范衾衾飛快地站起身,望著那男子,手掐住衣袖,眼淚落下來。

後面傳來廖永思辨不甚清的呀呀低語,頭頂是從樹縫間碎落地陽光,這一切,彷彿不是真的。

可是,卻那麼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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