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忍思量耳邊曾道 第117章

了一場冷雨。

北國的雨不似帝京,水似冰碴子一樣從天而落,直凍到人心裏面去。

冷,身子冷,心冷,整個人都似掉進了冰窖里一般。

衛淇的屋子裡早早就生上了火盆,可還是冷,冷,冷。

手裡攥著書卷,卻是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外面潮漉漉的一片,出不去,出去亦無事可做。

就等這日子一天一天,一刻一刻地,抓心撓肝地慢慢地過。

自耶律寧走後,這府上便似沒了人氣,等待的日子,甚是煎熬。

熬得整個人都像幹了的粗麻繩,任人輕輕一拉一撕,就能斷了。

人走到窗子一側,伸手輕輕開了條小縫,外面那風便呼地一下竄將進來,刀子一樣划過她的身邊。

衛淇吸了口冷氣,望出去,院子里的花圃全凋了謝了,泥濘滿柵。

手上掛著的珠子貼在腕間,涼了那麼一涼。

她一霎那恍惚起來,他走了多少日子了?

怎麼就沒個信兒回來?

心底里隱隱約約地開始抽搐,這感覺……從未有過。

少時見尉遲決走,哭得天翻地覆,本以為那便是思念了。

誰曾想現如今,她心裏面是周絞反覆,疼得往骨子裡面滲。

原來這才叫思念,原來這才是思念一個男人的滋味兒。

想到出嫁前一夜。三哥那略帶心疼地眼神,低聲囑咐的話語——

七妹,莫要將自己也賠進去了……

那番溫潤的耳語,此時尤在耳邊盪著。

不禁又是一陣恍惚。

賠進去了嗎?她把她自己,也賠進去了嗎……

院子那頭的曲門一側忽然傳來些許嘈雜之聲,隨後便有侍女往這邊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禮數都不顧了,貼著她屋子的門板就叫:「王妃、王妃殿下,王、王爺回來了……」

衛淇尚未反應過來,手還搭在窗戶邊上,指尖凍得發紫。

那侍女見裡面沒反應。不禁又急了些:「寧王殿下剛剛入府,王妃殿下……」

耶律寧!

乍然間回過神,心跳停了一瞬,呼吸緊了一刻,這才明白過來,這才相信,那人回來了!

慌忙一推窗,轉過身子,步子踉蹌地往門外跑。

外面雨點一顆顆砸下來,濺在腳下。皆是泥。

後面的侍女焦急萬分,「王妃殿下且慢點,雨具……小心腳下!」

任雨這般淋著她。竟突然不覺冷了,心裡那團火一點一點燃起來,然後越燃越旺,熊熊似焰。

裙擺拖地,染了一尾泥。

厚重的裙飾墜著她,她急得要命,腳下一絆。整個人便倒了。

這錦繡華服被泥污了,鮮艷色澤頓時似裹了層霧一般。

她不管不顧,掙扎著爬起來,繼續往前急急地跑去。

好想、好想看見他……等了這麼多日子,盼回來了,終於盼回來了。

身子出了院門,猛地一抬眼,就看見眼前那個正大步而來的男人。

一襲赭色厚袍,左衽盤扣系得不穩。隨著他身子的晃動而歪歪在顫。

衛淇停了一下,眼裡忽地騰起了一片濕霧。擋得她什麼都看不真切。

只看見那個模糊的身影。直直朝她而來,然後用力攬住她。把她揉進懷中。

暖熱地氣息,熟悉的身子,下巴上的胡茬頂在她額上,令人心安的疼。

眼角濕了濕,水氣濺出來,「你……」

還沒說出來,下巴就被捏起來,然後狂風暴雨般的一個吻壓了下來。

周遭風雨仍在飛,可她在他懷中,只知這一小闕天地,才是她的歸宿。

火盆里的木炭燃得通紅,暖暖的熱氣,蒸了一屋子。

耶律寧額角有汗淌下來,大掌撫著衛淇的發,慢慢的,一絲一絲地撫著。

衛淇小臉紅得發亮,手肘撐著錦枕,看著耶律寧,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繪著他地臉,他的身子……

他的手握住她地,她指尖輕勾,越發拉緊了他。

衛淇眼睫輕輕一闔,「先前為什麼都不叫人帶封信回來?你可知我心裡有多擔心么?」

耶律寧閉了眼睛,「上京那邊……不便讓人送信。」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語氣卻是萬分沉重。

衛淇心中一揪,驀地明白了耶律寧這話中之意。

她看著他滿面疲憊之色,心裡揪得更難受,上京一行,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向喜怒不行於色的耶律寧變成這副模樣?

不敢問,亦不能問,趨趨起身,想下地擰方帕子來替他擦擦。

剛起身,腰就被他攔下,硬讓她整個人跌在他的胸膛上。

耶律寧揉著她的耳珠,低低嘆道:「別走。」然後一翻身,頭埋進她的頸間,「太想你、太想你了

這話都是用北國語說的。

一個個音自喉間滾過,恁地撩人萬分。

衛淇便也不再動,就著他汗水粘搭的胸膛,緊緊靠著他躺下。

兩人就這麼相擁而眠,都是很久沒好好睡過了的人,但聽著屋內火盆內木炭時而傳來噼噼啪啪的響聲,慢慢地就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天已全黑了。

屋外還有淅瀝雨聲,但比先前已小了不少。

衛淇還未全醒,就聽耶律寧在她耳邊低聲道:「全亂了,皇室……」

一下子驚醒,她睜大眼睛,在黑暗中找他的眸子,「那你……」

耶律寧壓住她,「新帝登基,太后攝政,了不得的女人啊,先前眾人全都將她小覷了。拜我為南院樞密使,只可惜父親……」

短短几句話,藏的內容頗多。

衛淇凝神,想了片刻,略明白了些,試探道:「可是留在上京了?」

耶律寧身子硬了一瞬,又馬上鬆了,然後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亦夠了,足夠她想明白很多事。

衛淇彎過身子,伸手去摟他精壯的腰,心裡道,不論旁人,不論大位,只要你安好,只要你回來,那便夠了,足足夠夠了……

帝京懷化將軍府內,中廳內,一個男人反覆踱著步子,一臉焦躁不安。

尉遲決一進中廳,那人大步而來,伸手就來扯他衣領。

尉遲決好笑地望著他,「燕王殿下這是做何?臣又哪裡得罪你了?」

衛靖皺眉,手慢慢放開他,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少來這套了!先前差人給你送信,你一封未回,非得讓我親自來這一趟?大將軍好大的架子!」

尉遲決理理衣服,垂了頭,「不便回。燕王殿下也不是小孩子,怎地這點道理還不懂。」

衛靖一擺手,神色更加惱怒:「我小孩子?北國之事,朝堂上下人人心焦,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載難逢地機會!皇祖母詔你和秦子遲,你與他也能打著馬虎過去……還當不當自己是朝臣,還當不當自己是食祿效命地了?」

尉遲決眉頭皺起來了,「殿下什麼意思?若是對我不滿,大可糾集蘭台眾人彈劾我,何必在此說這些!用兵北國,不可兒戲,不是小事,怎能倉促而就?」

衛靖大大冷笑一聲,「尉遲將軍莫要在我面前繼續裝了,你這番話說與旁人還能唬人兩下,但說給我聽,簡直可笑得緊。你尉遲定之是何人我不了解?若說天朝上下惟一個人想伐北十六州,那個人定是你無疑!」

尉遲決不再開口,眸子里漆黑似墨,沉沉壓了一片。

衛靖卻還未完,繼續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此時在等什麼?你到底在等什麼?竟連同我都不能說實話嗎?」

尉遲決眼睛看著他,看著她,然後慢慢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殿下確是誤會了。我一無有意拖延,二無刻意隱瞞,所言之事俱是實情。」

衛靖手一抬,指著尉遲決,氣道:「你……!」竟將詞窮,找不出話來詰備。

二人僵持不下,吊著面子不肯放下,兩個人互相盯著,誰也不肯讓一步。

安可洛走至中廳門口時,映入眼的便是這麼一幅情境。

她本是急得要死,想要來尋尉遲決地,卻不知衛靖在府,當下便要迴避,卻已被衛靖看見,當下略怒略嘆道:「進來,沒要緊的。」

安可洛步子一頓,才依言而入。

她這一來,兩人之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頓時滅了七分。

尉遲決看她,「什麼事?」

安可洛手裡的巾帕擰得甚緊,臉色有些慘白,嘴唇顫了顫,才道:「剛才五丈河那邊來人,說衾衾她……要生了……」

尉遲決面上一怔,卻是衛靖先反應過來,上前一大步道:「可告訴那人,去找人報太醫?」

安可洛點頭,「那邊府上一直有宮裡人在,已然去了,才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尉遲決眉頭縮緊,「太醫上回不是說還有小一個月么?怎麼今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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