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月◆高空的赤金火球◆余光中篇 余光中篇作品導讀◆導讀者:石德華

余光中在詩壇,是祭酒;在散文界,是大家,對散文他主張應其有彈性、密度和質料,亦即散文對文體、語氣應兼容並蓄,應具有美感素材,文章字詞應有獨特品質。他以自己的創作實踐這些主張,注重字句的錘鍊、辭採的豐美,善用典故事例以增強效果,常發揮縝密的巧構與文思,形成獨特鮮明的散文個性。

有人稱余光中的長篇散文為「大品」。他的大品散文,閎偉豪麗,彷若「鋪采擒文,聲情悅耳」的賦體,四十歲之後,大品散文的風格逐漸緩慢,他開始收起銳勁,轉向內斂。至於題材,他往往換了一個地理環境就在新環境捕捉新題材,比如一九九五年他去到西子灣,他就「讓春天從高雄出發」。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鄉愁曾是余光中創作及生命中的重要意象;七○年代鄉土論戰蠭起,在論戰中也有些人誤以為他反對臺灣鄉土文學。余光中說自己二十二歲離開大陸,對家鄉的記憶清晰無比,鄉愁自然成為年輕時創作的重要主題,但鄉愁不限於某一鄉某一鎮的概念,去到美國、香港他懷念臺灣,回到臺灣,他的鄉愁又包括香港,鄉愁是會變的,尤其年紀稍大後,他的歷史感重了,鄉愁歷史化,成為更深刻的「文化鄉愁」。這幾年,經由自己的文學經驗,及憂心臺灣學生國語文程度低落,余光中大力主張「向古人借光」為古典文學請命,他所秉持的就是這份捨我其誰的文化使命感。不僅地理性,余光中還認為所有回不去的美好,都是鄉愁,鄉愁也包含時間因素,時代一變就會有鄉愁。至於鄉土論戰,他反對的是三○年代左翼文學標櫫的「工農兵文學」,並非鄉土文學,他說:「『土』是現代文學應吸收的東西,肯定沒有什麼比『土』更充實可愛的了。」關於散文,他很早就說過:「不如讓我寫得像——自己。」

<開卷如開芝麻門>全文先由反面入文帶出主題「開卷」,然後環繞主題,將讀書的功用、什麼是有智慧的書、如何讀書、自己的藏書等題材以輕鬆的筆調,淋漓酣暢瀟灑自如的盡達旨趣,尤其他主張精讀卻不否定略讀,自己愛書卻不鄙薄附庸風雅,顯現他的思維廣闊、容涵寬厚。末尾以書劫收束,狀似隨意,其實回應著起筆的反面立論,是不露痕跡的嚴謹。

<我的四個假想敵>寫一位父親的色厲內荏,「厲」在他以女兒的男友為假想敵,每每疑心暗鬼,處處設法防範抵制;「荏」在劍拔弩張的背後,全是一片深情。余光中貌似儼然,其實充滿童心,在綠樹蔭濃的廈門街,他參與四個女兒的成長,常滿足於漫著乳香的襁褓,靠向他快樂的肩頭,他曾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半童年,一個是自己的童年,另半個是子女小時候;而所有年輕爸爸的快樂,僅次於年輕媽媽,身為「女生宿舍舍監」的他簡直無法接受女兒的一夕成長、心有他屬。全文繪聲繪影、誇張幽默,「爸爸是女兒上一輩子的情人」,讀此文彷彿聞得到一絲甜甜的醋味。這篇文章可以和余光中另一篇散文<日不落家>並讀,<日不落家>中,四個女兒都長大了,「假想敵」業已出現兩位。

余光中七十歲生日時,出版詩作《五行無阻》,散文《日不落家》、評論《藍墨水的下游》,他說這是「自放煙火,證明老而能狂」,象徵他澎渤激越的生命力,但我不同意他下的「煙火」二字,在臺灣文壇,余光中的作品,恆是燦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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