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繁花熾燃的爝火◆簡媜篇 簡媜篇作品導讀◆導讀者:石德華

簡媜,當代臺灣散文不可忽略的名字,崛起於八○年代,是一個深具開創力的作家。學生時代即以《水問》一書展露文學才情,從蘭陽平原到台北盆地、從靈慧少女到女性自覺、從不婚主義到新家庭主義、從世間情愛到島嶼關懷、從《水問》到《好一座浮島》、從灑紅絲綢到黑色麻衣,經由歲月的淘洗,她的散文題材隨關懷視角的不同而不斷超越舊我、開拓新境。她一本本主題式的著作,都是一個個生命議題的解答,可以完整銜接出小我的生命歷史,同時也記載在歷史一段特定時空下,臺灣這個島嶼橫切出的種種世相。一九九九年,《女兒紅》一書入選「聯合副刊」評列「臺灣當代文學經典三十」之一,簡媜是最年輕的獲選作者,入選原因為「新風格的實驗與創意上的成就有目共睹」。

簡媜的散文意象繁複,語言接近於詩,想像深富魅力,對文字的試驗遊走文法邊緣而渾然天成,散文風格靈動多變,可以穠麗、詼諧、嘲諷、浪漫、清奇、寬闊、豪壯……,跳脫閨閣格調,表現中性風格。她甚至可以因應內容決定語言風格,比如以穠麗寫青春短歌的《水問》,以空靈寫見性悟道的《只緣身在此山中》,以溫暖樸實寫捕捉鄉音的《月娘照眠床》,以詭艷寫對女性命運探問的《女兒紅》,以滑稽中帶悲憫寫都市觀察的《胭脂盆地》,以嚴厲嘲諷寫社會觀察的《好一座浮島》,她自述:「我的散文性格多變」,「這是沒有辦法刻意去營造,是自然而然的一種型變」;台大何寄澎教授評論簡媜作品的語言腔調:「一是具有濃厚女性陰柔氣質的美麗之音,一是逸出閨閣氣習……變幻多姿而悉歸於寬厚莊嚴的溫煦之音」。

<漁父>是一篇悼念父親的文章,以對第二人稱傾訴的口吻寫成,敘述腔調近於對戀人的傾吐。開篇第一句「父親,你想過我嗎?」呢喃即似戀人絮語,至於企圖要求承諾肯定而不斷問索試探,彼此十分在意卻始終壓抑的情感,以及對方總是恰恰閃偏角度的失落的相尋……,都是作者刻意透過這些鮮明的愛情的形式,道盡十三載愛怨夾雜、若即若離的父女情感。簡媜對父親存有一份複雜的感情,這份感情因父親的早逝,在現實生活無法驗證而更形複雜,空缺的「父親」的位置,因時空距離添注了浪漫的成分,而且相較於親情的與生俱來,簡媜的父女親情必需跋涉探詢艱辛如此,貌與神都更近於愛情,全文因之而父親一如戀人,纏綿的戀慕繚繞不休,感情上呈現一種超越的美感。

「一半壯士一半地母,我是這麼看世間女兒」,用簡媜《女兒紅》序文的一句凝注女性角色,其中生命情境墜深淵無悔不回,最為主觀強悍、大氣壯烈的莫過——母者;換個角度看,母者實可看作所有女性形象的總合。

簡媜對女性角色有極為細膩敏感的觸覺,<母者>一文賦予母者深具苦難與永恆悲憫的象徵,「引領生者亦安慰死者,呈現平安的秩序」,是指揮宇宙的最大力量。全文以信眾朝山貫串,以母愛聚焦,三個母親分別擔負的子離、子病、子亡故事穿插,運鏡如電影、敘事如小說、意象如詩,大量形象化書寫充滿渲染力及綿細無邊的感動力,其中甘冒神諱自作主張在懺悔文未加上女兒名字,以及「我願意」那一段詢問,主觀、決絕、剛健全然就是「風蕭蕭兮易水寒」況味。

簡媜的文字有時令人驚艷到幾近虛脫,深層內在情感的奧祕,她不僅細究還能翻挖,屢屢令人驚嘆低迴,而她「喜於實驗,易於推翻,遂有不斷地、不斷地裂帛」,我們且凝眸、傾聽、容動、心喜,因那扶搖直上清亮激越的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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