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華夢驟裂 第十八章 故人

卻說柳意歡在床上靜養了好幾日,漸漸康復。常人養病,都盼望早些下床走動,只有他,其實身體完全沒事了,還每天找借口賴床上,要禹司鳳來照顧。

禹司鳳感念他一路上的相助,何況與他一向情同父子,故而明知他是裝的,還是沒有半句怨言。每天與他講述這半年來的遭遇,柳意歡最喜歡聽收服靈獸那段,每聽一次必然要撫掌大笑,一面道:「收的好!不過那麼大一隻神獸,帶在身邊不方便吧?」

禹司鳳笑道:「不是說過嗎?神獸可以化為人形。說起來,大哥還沒見過騰蛇呢。下次我讓璇璣帶他來給你看看。」

柳意歡兩眼一亮,口水都要流出來,垂涎著問:「如何?是個大美女嗎?」

禹司鳳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不,是個男人。」而且脾氣火爆,凶神惡煞。

柳意歡立即垮下臉,有氣無力地嘆道:「那我沒興趣。還不如看看玲瓏小姑娘……我想看她已經想了很久了……」

「大哥!」禹司鳳哭笑不得。

忽聽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璇璣提著飯盒走進來,聽見柳意歡說想看玲瓏,立即笑道:「好啊,等玲瓏身體恢複了,我就帶她來看柳大哥。」

很顯然她一點也沒搞清楚柳意歡的邪惡之處。禹司鳳見他在床上笑得合不攏嘴,不由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亭奴呢?」柳意歡最近幾天都很少見他,怪想念這安靜溫柔的鮫人。

璇璣把飯菜端出來,道:「爹爹和幾個長老很賞識他的博學多才,這幾天都在向他請教修仙之道呢。」

她本來以為亭奴的鮫人身份在少陽派很尷尬,誰知道他不但救回了玲瓏,還被長輩們青眼相看。少陽派從上到下沒有不喜歡他的,怎麼說……這個情況雖然大好,但也是之前萬萬沒想到的。

「嘿嘿,好蠢好蠢!人妖殊途,請教來的經驗根本沒用!」柳意歡搖了搖頭。

璇璣奇道:「那照柳大哥這樣說,凡人到底該怎麼修仙?」

柳意歡笑道:「你們都以為殺的妖怪越多,就越能成仙,其實大錯特錯。人和神本來就是兩界不同眾生,越過輪迴成仙是何等大事,成功者自然寥寥。要說怎麼做才能成仙,我想具體的法子是沒有的。關鍵在於人心,一念成仙,下一念興許就成魔。」

璇璣猛然一怔,覺得這種道理似乎在何處聽過。善惡神魔,不過是一念之間,成與不成,不在天地,自在人心。她心中似有些觸動,若有所思。

禹司鳳服侍柳意歡吃飯,見他衣衫敞開,胸口墜著一個青色絲囊。以前沒見他有掛過這東西,這幾天才發現,他問過,不過柳意歡不肯說,問得急了,他就會長吁短嘆,一副鬱郁不得志的模樣。他這人一向風流,說不定是在外面惹得桃花債,對方女子給他什麼信物作為留念,禹司鳳想到這層,便不再追問。

不過今日再看,那青色絲囊顯然經常被他撫弄,邊角都起了毛,囊口絲帶有些鬆弛,露出一卷漆黑的毛髮,光澤油亮。禹司鳳微微一怔,柳意歡似是發覺了他的動作,隨意將那絲囊揣進懷裡,不讓他再看。

這動作讓兩人都有些尷尬,禹司鳳咳了一聲,急忙岔開話題,笑問:「大哥這半年不見,是去哪裡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柳意歡面上神色更加尷尬,咽了半天才道:「呃……我、我嘛,也有點私交秘密之類的。這次是去探望一位過世已久的老友,掃掃幕啊,回想一下往事啊之類的……」

禹司鳳嘆道:「大哥,找妓女喝花酒又不是丟人的事,我早習慣了。這種事有什麼好扯謊的。」

原來他不相信。看他胸口那絲囊里的東西,分明是一綹女人的長髮,擺明了是他惹下的風流債,如今再說什麼老友掃墓,只覺荒謬。

柳意歡這下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哽了一會,才道:「我真的是去……看望故世老友……」

禹司鳳充耳不聞,將吃完的飯碗收拾了裝在盒子里。她提著正要走,忽聽柳意歡說道:「怎麼說呢,她好歹……也算是我在世上最喜歡的女人。每年去為她掃墓,住個幾天……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兩人聽他說得纏綿無奈,不由都有些好奇,璇璣急忙放下飯盒,轉身問道:「是柳大哥以前喜歡的女人?她去世了?」

如果說柳意歡有衷心愛戀的女子,不要說璇璣,就連禹司鳳都不相信。他從來也沒把女人當作一回事,動輒叫上三四個妓女喝酒作樂,完全是一付急色鬼的模樣,這種人也會喜歡人?

柳意歡黑黝黝的麵皮居然有點發紅,隔了半天,才嘆道:「……她自是和別的女人不同,大大的不同。」

兩個孩子都吃驚得呆住,禹司鳳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急忙問道:「她怎麼會死?你……那個絲囊,是她留給你的?」

柳意歡「呸」了一聲,罵道:「死小鬼!誰讓你眼睛那麼尖了!」

說罷,卻從領口裡抓住那個絲囊,摩梭良久,低聲道:「不錯,是她的。不過,不是她給我的。」是他偷偷剪了一綹頭髮,如獲至寶一樣放在身邊。她是他犯的一個罪,她的存在便足以讓他心痛,然而卻是永遠也不可忽視的一個事實。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人家,人家卻對你沒半點意思?!」璇璣震驚了。反正柳意歡一向是個沒大沒小的人,她也跟著沒大沒小起來,問得毫不客氣。

柳意歡嘆了一聲,幽幽說道:「或許,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誰。」

他居然這麼痴情!璇璣一把扶住下巴,省得它掉下來。禹司鳳震驚的同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道:「等等,大哥,你說的人是你的愛人?」

柳意歡臉色一變,最後慘然一嘆,苦笑:「就知道瞞不過你這個鬼靈精……她不是我的愛人,她是我……我的女兒。」

「空」地一聲,是過於震撼的璇璣從椅子上栽倒在地的聲音。他有女兒!他曾有一個女兒?!璇璣忽然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很奇妙,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捉摸。

柳意歡嘆道:「那是我年輕時造的罪。和那妓女一夜狂歡,誰想她居然珠胎暗結,生下個女兒。因為我曾說自己是離澤宮的弟子,所以她請人將那孩子送到宮門口。我曾想,無論她是妓女也好,什麼也好,都是孩子的娘,我離開離澤宮,再替她贖身,一家三口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個一輩子,也是美事。誰知……老宮主得知此事,非常憤怒,連夜派人將那妓女……毒死了。留下這個女孩兒,他本來也想殺,我以命相抗,保證永遠也不泄露半點口風,才留得她的命。離澤宮規矩,女子不允許進入,所以我將她送給一戶農家收養。每個月去偷偷看望她。」

「她一年一年慢慢長大,越來越好看,活潑可愛,一看就是我的女兒。我每次躲在暗處看她,都恨不得和她說兩句話,捏捏她的小手小臉,聽她叫一聲爸爸……為人父母,這種心情,我生平第一次了解。」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有些苦澀。

禹司鳳輕道:「大哥……你後來離開離澤宮……便是為了這事?」

柳意歡點頭道:「不錯……這事除了老宮主和我,還有另外一個師兄,誰也不知道。那個師兄……我很感激他,我不能常常去看女兒,所以他總是替我送一些東西給她,一直照顧她。有一次我又偷偷溜出去看女兒,可是等到了天黑,都沒見著她。我不敢過去仔細看,怕被人發現。我獃獃站了一夜,沒有結果,只好鬱郁回到離澤宮。後來那師兄急著找我,我才知道,那孩子得了重病,危在旦夕。她才十歲,那麼小的孩子,吃了多少葯,看了多少大夫,一點起色也沒有。我心急如焚,再也顧不得什麼規矩,連夜離開了離澤宮。可是等我趕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完全處於彌留狀態。我抱著她,哭也哭不出來……我一直都沒聽見她叫我爸爸……身為一個父親,卻不能親手將孩子撫養成人,我非但不是個好父親,連一個人也算不上。」

禹司鳳見他越說越恍惚,不由暗暗心驚,柔聲道:「大哥……你若是不想說,就別說了。都怪我,不該問你。」

柳意歡如同不聞,繼續說道:「我用盡了所有的法力去救她,還是沒用……她死了,就這樣死在我懷裡……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她父親……她見都沒見過我……既然不能撫養,當初就不該讓她白來世上吃這一遭苦。我陪著她的屍體坐了三天三夜,直到老宮主親自出來找我。我死也不肯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去,都是因為那些該死的規矩,我的女兒……等於被我親手害死的……我怎麼還會回去?老宮主大發雷霆,將我重傷,我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他們將我的孩子放火燒成了灰……那火啊……一直卷到天上去,風吹起來,將她的骨灰吹散開來……他們害死了我的女人,又害死了我的孩子,卻連一點留戀的東西也不留給我。大丈夫如此苟活於世,還有什麼意義?!我沒命地掙脫開他們的桎梏,將她的骨灰一點一點抓回來,埋進泥土裡。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的女兒!我卻不知道她叫什麼!這樣,我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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