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沒有你的黎明

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絕倫的場景嚇怔了。

國師臉色慘白,忽然痛罵一聲:「無恥賤人!魂魄是假的!」

他身形忽閃,瞬間便到了竹林外,似是要衝進去。

守在兩旁的士兵猶豫著望向亭淵,他目光閃爍,僅考慮了一瞬,便低聲道:「只管攔下!」

數百人馬只怕對付不了一個國師,但此時此地實在不能再拖,再等不到另一個良機。今早天原皇帝在御書房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中曆數國師犯下的種種欺君之罪,將他借了皇后的肚子生下沒有皇族血統的太子一事細細呈上,並說今夜子時正在鳳眠山可知一切真相。

皇帝對太子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感情,早些年的父子情只怕也被忌諱和懼怕給代替了。太子死後他也只是心憂中原尚未大統,死了個領頭的太子,天原難免遭到他國報復。故而見信後,皇帝竟反倒鬆了一口氣,只覺他死得極好極妙。

國師犯下的欺君大罪他也不過象徵性地派給二皇子幾百人馬,大意是想要說服他,畢竟皇帝捨不得長生不老之術。國師煉製的丹藥尚未出爐,現在殺他,就可惜了一爐長生不老藥丸。

亭淵抽出長刀,趁著士兵們攔住國師的工夫,回頭見那隻妖獸兀自嘶吼,朝這裡直衝過來,似是打算護主。他手腕一轉,利落乾脆地一刀斬下去,妖獸的腦袋皮球一般滾了出去,身體卻撲在他所騎的戰馬身上。所幸他躲得快,撲在地上連滾好幾圈,正要開口說話,忽覺地面一陣劇烈震顫,剛站起來又摔在泥水裡。

其餘人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地面像是滾開的水,翻滾不休,忽而在中間凹進去大塊,眾人不由自主便一起滾進大坑中,連國師也不能例外,腳下一滑摔了進去。國師反應卻極快,當即伸出妖手要抓住上面的青竹。冷不防眼前萬道銀光拔地而起,像一個巨大的籠子,瞬間將眾人的身影鎖入銀光之中。

下一刻地面的震動立即平息,有人試圖用刀劍去戳那銀色結界,孰料結界看著薄軟,竟比金剛石的牆壁還要堅硬,刀劍戳上去火花點點,半點也撬不開。

亭淵端坐在結界後,隨意用手摸了一把,在心底咦了一聲。這是清瑩石布下的結界,可困天下萬物。清瑩石質地古怪,可吸收體力、妖力、仙力,被困其中愈掙扎便愈無力,倒不如安安靜靜坐著,靜觀其變。

他轉頭見國師面色極難看,不由笑了一聲,低聲道:「國師,莫非困住我們的,是您老人家的仇人?」

國師沒有回答,目中好似要噴出火來,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漆黑一片的竹林。

片刻後,有個身穿鮮紅衣裙的少女打著傘從林中漫步而出,那是火一般的紅,極少會有人在平日里穿這種顏色。可是她此刻穿著,卻又令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彷彿這種鮮艷欲滴的顏色正是為了她準備的。

她臉上帶著笑,甚至叫人看不出什麼惡意,慢悠悠地蹲在結界外,歪著腦袋打量國師,開口說道:「你太小看我,幾乎廢了半條命才換來的機會,我會那麼浪費嗎?」

國師冷道:「帝姬,你困住我又有何用?這結界內共有三百一十九人,我可以殺了吃,吃了再殺,你困上我兩三年我也不會有事。怕只怕你再沒有兩三年可活。」

覃川微微一笑:「喂,我仁慈些,叫你看看明早的太陽。記得好好看,因為你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她抽出白紙,變作一張椅子,就這麼坐在結界外,嗑著瓜子,蹺著二郎腿,笑眯眯地看著裡面掙扎號哭的人。生平從未如此享受,如此愜意。

國師張口正欲說些什麼,忽覺頭頂彷彿有一團無形壓力狠狠壓下。他像一團被揉爛的面,臉朝下狠狠摔在泥水裡,無論怎樣奮力掙扎,也掙不過那種無形而巨大的力道。他胸口窒悶得幾乎要炸開,突然想起什麼,急忙探入懷中,將那一綹白髮取出。障眼法在他們被困入結界時已經解除,那一綹根本不是頭髮,而是從羊背上剪下的毛。

他眼珠幾乎要裂眶而出,死死指著覃川,額上青筋跳動,什麼也說不出來。

覃川慢慢說道:「先別急,時間還早。我父母,加上五位兄長,還有一名婢女,共八條命。我會讓你死過去八次的。剩下那些你欠了大燕子民的,我也會讓你慢慢還清。」

國師再也承受不住咒殺的力道,在地上一滾,現出妖相,三十二隻血紅的妖手凌亂地揮舞著,嚇得結界內那些士兵們狂呼亂叫,四處逃竄。

妖力的急速流逝,外加咒殺的威力,令他急需補充鮮活的血肉。他猛然回身,雙眼血紅,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死死瞪著結界中躲成一團的士兵們。

妖手一揮,不知抓了多少人,送去嘴邊狠狠咀嚼,忽又哈哈大笑起來:「帝姬!你等著!遲早我要出來將你嚼個粉碎!」

覃川目不轉睛看著他血紅的臉,低聲道:「在那之前,我會讓你先被壓碎。」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停了,天邊開始泛出淡藍的晨光。國師已經死過去活過來記不清多少次,遍體滿是傷痕與鮮血,周圍布滿斷肢殘屍,都是死在他手下的天原士兵。

涼風吹過,雖有結界圍困,覃川還是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身後伸出一雙手,代替她的手按摩頭頂穴位。她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低聲道:「玄珠如何了?」

傅九雲將她的腦袋抱進懷裡,在額頭上吻了一下:「早醒了,難得沒哭也沒鬧,就是不說話。」

說完又想起什麼,道:「眉山說咒殺已經基本完成,只差最後一步,問你何時要奪他性命。」

覃川冷冷望著暈死過去的國師。這個野心勃勃的妖,滅了大燕的元兇,終於是死在她手上了。

「天亮了,等他醒來,看一眼太陽吧。」她面上浮出一絲極淡的笑容,是心滿意足後的解脫與疲倦。

「帝姬,你比我有良心。我不想讓他看到今天的太陽。」結界中忽然響起一個溫和的男聲,實在太出乎意料,連傅九雲都愣了一瞬。

要知道清瑩石的結界可以吸取體力,被困上一夜,就是一頭老虎也只有癱著喘氣的份了,居然還有人能說話,簡直可用奇蹟來形容。

結界中人影忽動,閃電一般躥到國師身邊,長刀高舉,明明是冷冽凌厲的寒光,偏偏被那人用得如此優雅溫柔。一刀削下,國師那顆腦袋滾了很遠。那人甩去血珠,抬手撐在結界上,笑吟吟地隔著銀光與兩人對視,正是二皇子亭淵。

「你還能動?」覃川驚愕得猛然站起。

亭淵沒有回答,只是眨眨眼睛:「我要謝謝你們,替我除去心頭大患,讓我省力不少。」

長刀在結界上划過,堪比金剛石的結界就這麼靜悄悄碎裂開。他跨出大坑,回頭看了一眼,帶出來的人馬死了大半,沒死的也被結界吸走半條命,活下來也是廢人了。他轉身對上覃川發白的臉,笑得溫和:「那麼,我走了。腦袋可以讓我帶走吧?」

他手裡提著國師的腦袋。南蠻二十四洞的妖就算被砍了腦袋也不會死,他的嘴唇仍在翕動,似乎隨時可以醒來說話。

覃川渾身僵硬,眼睜睜看著他大踏步走了老遠,突然叫道:「為什麼……結界對你無用?」

亭淵抬頭認真地想了想,露出個很爽朗的笑,帶著一絲靦腆:「或許因為我最討厭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吧。保重了,再見。」

她本能地想要追,傅九雲卻用力攥住她的袖子。

「別追!」他低聲說,「這個皇子很古怪……」

二皇子身體周圍三尺內全無聲音與鬼魅,所到之處鬼神避讓,仙力妖力在他身上發揮不了作用。傅九雲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國師沒了腦袋的身體,他曾想打破天原的預言,將真正的天命之子壓在下面永世不得出頭?

真是差一點點便要成功了,國師倒比他想像的了不起。

「不要和那個人再有牽連了,你動不了他。」傅九雲摸了摸覃川的臉頰,忽然一笑,「乖乖的,你就聽我一次話吧。」

覃川木然地點了點頭,走到國師身邊用符紙引出魂魄。牛皮乾坤袋裡的魂燈彷彿感應到這股妖力強大的魂魄,竟微微顫抖起來。魂燈上兩股靈魂之焰比先時要明亮許多,左相與太子的魂魄已被點燃,將國師的魂魄引燃第三根燈芯,那火焰霎時跳了三寸多高,其色如晴天時最澄澈的那一方天空。

傅九雲驟然退了一步,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竹林里忽傳來眉山君大喊大叫的聲音:「是誰?!誰擾亂我的咒殺儀式?!我還沒完成最後一步人怎麼就死了!」他活蹦亂跳地跑了出來。

傅九雲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低聲說了句話,眉山君臉色大變,急忙扶住他,回頭看一眼覃川。她正蹲在地上盯著魂燈發獃,不知想些什麼。

神器只差最後一縷魂魄便要發揮效用,受到其神力感染,剛剛晴了半分的天空又變得陰暗,噼噼啪啪下起了傾盆大雨。山間陰魂呼號,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

雨傘丟在一旁,覃川很快就全身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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