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銀魚卷 第十章 鳳雙翼

一如往常的御史台大會,察院那邊只坐著一排人。

「好,殿院之事就如此,察院。」鍾中丞點名察院,皺著眉說:「虞里行有信來嗎?」

雖然鍾中丞目不斜視,但是眾人的眼光一下子都投到李千里身上,柳子元與劉夢得就算剛回來時不知道,此時也早聽同僚們說了,對看一眼後,也望著李千里。

半晌沒有人答話,李千里的表情紋絲不動,毫無幫牛監察代答的意思,最後是韋中丞忍不住出聲提點太過注意看李千里反應的牛監察:「呃……牛監察,有虞里行的消息嗎?」

「啊?」牛監察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來是自己該回答,連忙說:「回稟中丞,兩旬前,東都行台收到庶僕從昭義鎮內傳信說虞里行負傷,無法如期返回東都,要求行台遣人與留在東都等待里行的內侍聯絡,並向陛下解釋無法由虞里行前往覆旨之事,此事已由台院呈報。昨日,又從東都行台處得知,庶仆送來平安信,最後發信處在魏博境內水驛,只是庶仆並未回報虞里行的傷勢與留在魏博的原因。」

眾人的目光又轉向李千里,因為通常在這種時候,中丞會命留在台內的人去問御史的家人,而虞璇璣的家人……就連鐵面無私的鐘中丞都有些尷尬地偷瞄了台主大人一眼。

「娘子並未送來私信。」李千裡面不改色地說。

堂中一片死寂,此時就看出每個人對於此事的態度了。鍾中丞、牛監察把眼睛瞪得比牛還大,目擊李虞婚事的韋中丞把嘴抿成一條線,以免自己大笑出聲;源令史恨不得把耳朵拔下來丟到李千裡面前聽個清楚,是說出娘子了嗎?他快如閃電地掏了掏耳朵,曠男台主公然承認愛妻嗎?

柳劉二人只是眉頭一動,隨即把視線低下去,虞璇璣的事雖然是後來才知道的,但是因為此事,他們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他們都是公司分明的人,雖然虞璇璣認真有能力好相處,資歷卻遠遠不足,現在又成了李千里的妻子,他們覺得她已經不可能再干出一番事業,而把門生變夫人的李千里,套句王待詔的評價,就是:「此人、此生、如此而已。」

「這是身為虞璇璣丈夫的話。」李千里說,微一努嘴,依然正色說:「身為台主,在虞里行還沒回來前,命東都行台盡量支援,若是下個月無信到,牛監察親往東都。」

「諾。」、「諾」牛監察與韋中丞同時說。

李千里點了點頭,隨即又說:「但是虞里行身為敕使,不能依期回京,有曠職之嫌,回京後若無正當理由,台內當具狀彈劾,務必自清家門,不可給外人留口實。」

眾人同聲一諾,這在御史台也是尋常之事。只是不論對這樁親是贊同或反對,眾人看向李千里時,心中都有疑慮:「你真的能秉公處置嗎?」

「阿爺,如果璇璣真的曠職,你說台主真的能狠心把她踢出去嗎?」韋中丞坐在父親對面,父子二人隔著一張條幾,合吃一套茶果,几上放著一個大漆盤,裡面有約莫十種小茶果,每種兩個,盤子前後各有一套琉璃茶盞跟茶托。

「怎麼?你懷疑他狠不下心?」

「也不能這麼說,就覺得有點奇怪吧。」

「怪在何處?」韋尚書問。

韋家父子每次要談事情,總是要比旁人多一倍時間,就是因為他們兩個會把每一件事的每一個細節都追問到底,韋中丞說:「應該說,我不明白璇璣又跑回魏博幹什麼?阿爺你知道嗎?」

「秋霜不會事事都稟告我。」韋尚書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又想了想:「御史台對他們兩個的事,有什麼反應。」

「大部份是沒什麼意見,不過確實有人憂慮台主若偏袒璇璣,會讓御史台被外人說三道四,尤其是這回璇璣沒有跟著中使一起回來,若無重大理由,這一點已經足夠讓她離開御史台。」

韋尚書沒有說話,花白的粗眉微微一抖,望著遠處兒臂粗的蠟燭,像在思考什麼,半晌才吸了口氣,緩緩地說:「這事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在出使時脫隊過,只是那時結果是從殿中降為嶺南道監察。」

宗梅娘入京也是由此來……韋中丞心中暗道。

韋尚書只是望著窗外緩緩搖曳的樹影,半晌才嘆了一聲,推開果盤,起身往後堂去。韋中丞送出門外,望著父親依然邁著八字步緩緩地走向母親居住的後堂,他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笑著說:「夫人有幾天好日子能過了。」

李千里的同齡侄女、韋中丞的元配李夫人在丈夫身後站定,與丈夫交換了一笑:「只不知家翁這一手安撫妻妾的功夫,傳與叔父沒有?」

「恐怕是妳那十七叔母無師便可自通。」

溽暑已至,正午時的阡陌之間看不見人影,只有一大片瓜蔓中搭著一個個土布帳,說是帳也有點勉強,其實就是兩根木棍扯起一塊拼拼接接的土布,人便縮在日影照不到的帳下,以避驕陽。

平莽千里無所遮蔽,就連蟬聲都沒有,只有遠方傳來一陣陣如海潮般的河水聲,因為這片瓜田就臨著河岸,全是發大水後露出的沙地,沙地要淘盡太費事,放著不種又浪費,索性分與流民種瓜種菜,多少有點產值也就是了。

一般的瓜帳大多是一個農夫,此時也都躺平了歇晌,其中有一處瓜帳看著鼓鼓囊囊,定睛一看,卻塞了四五個人,都抱膝蹲在瓜帳內打盹。

「娘子……」最旁邊一個瘦小的少年低聲說。

「噓!」另一頭的大漢斥了一聲。

「春娘,怎麼了?」中間的青年探頭問。

「娘子,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西京哪?」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沉默下來,半晌,那青年才說:「呃……我也不知道,現在是幾月幾日?」

「已經有一個月沒向台內遞消息了。」另一個鬍子大漢說。

「一個月……好像超過一月半就會派人來找了吧?」

「是。」

眾人沉默,鬍子大漢又說:「官人,差不多該回去了,徐州城內這個態勢明擺著是不想讓朝廷插手,繼續待著恐怕無濟於事。」

那青年拿下帕頭,一般男子等閑不露發,他卻自自然然地搔了搔頭,顯見是女子:「目前只有任兄一個人證,而且他還是朝廷認為的叛將,若是回去,就算回去台內請得台令再來調查,證據都已消滅,徐州一事更是石沉大海了。」

「虞官人說得是。」擠在另一頭的大漢沉聲說,他望著旁邊的人:「徐州戍卒三千、家屬萬餘,至今只有我一人苟活,身負兩萬人的……」

「我明白你的悲痛,但是現在的狀況是兩鎮大帥都想藉機兼領徐帥,至少也要撈個聯帥,那就必須以討逆有功為名來助勢,既然要討逆,那就不能否定前徐帥的處置,否則就變成邀功了。」那鬍子大漢打斷旁人的話,徑自分析:「因此,他們就一定要將徐州之事按下去,也必定要抓到你才罷休,繼續待在徐州,會害我們變成你的黨羽,到時候追兵趕到,將我們一起殺了,就算是錯殺官人,也必定說御史與逆賊同行,錯殺無罪,全都一起玩完。」

大漢聽此一言,臉漲得通紅,卻又無言反駁,見此,那女子說:「果兒,你說的雖然沒錯,但是任兄有他的傷心事,請你體諒他吧。」

「官人……」

「我們確實不能再待了,這幾日被東追西趕的,我也煩了。」那女子搔著頭,探頭到帳外看了看,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眯了眯眼睛:「我要直入徐州城。」

「官人!」眾人驚呼。

「這幾日我想來想去,還是我當初想潛入徐州想錯了,以為暗訪能收效,又扮了男裝,結果讓人以為我們都是任兄的部屬……」她回頭看了看大家,突然嘖了一聲:「去他娘的徐帥,竟然敢為難我虞璇璣?好啊,不擺譜出來,還不知道是誰為難誰!」

「這……官人妳要做什麼?」那鬍子大漢連忙問。

「我要大搖大擺地假扮御史……嗯,其實也不用假扮,我本來就是御史……總之,給我雇個八男八女做隨從,我要進徐州城!」

此時的東都已是酷暑難耐,緊鄰著東都北城的一座豪華宅邸中,郭供奉坐在半卷的細竹簾後,一簾之隔,是一灣碧水,幾個小婢小廝隔著帘子拚命扇風,將帶著水氣的清風扇入簾內,因為郭供奉怒氣滿點了。

「搞了這麼久,還在徐州城外?」

「這封信是果兒送來的,應該不是假信。」

「真他娘的見鬼了!」

郭供奉手上一柄修得渾圓的芭蕉扇猛力敲著案上的信,隔著長案,高主簿一身青色道袍,正忙著移開案上茶盞:「進難,退亦難,妳說可怎麼辦才好?」

郭供奉沉默,她與高主簿在虞璇璣至河北後不久,就因為輪班派遣而到東都行台來,她心中知道,這是在她殿中內供奉任滿前的一個小試驗,若能順利處理東都行台諸般事物,證明自己能獨當一面,那麼就有可外放為上州司馬,等到再回來時就能任六部郎官或殿中正員,或者再轉任中州刺史。

換言之,眼下這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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