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二十

大曆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寤生子於西宮,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消,時人皆異之。

子寡,又名獨,生來雙瞳異色,不喜哭鬧,及降,體有金色,三日不變,朝臣既聞,皆奇之。

上自產後,體虛多疾,趙太醫爍令其久養,百司奏事,時時委於平王詳決,以平王素多謀策,常稱旨,由是參豫國政,朝中舊臣皆敬之。

十一月初八,御史台言諫平王益用事,專寵於政,久之疑不能制,望上陰廢之,上怒而斥之。平王既聞,自請歸宮,不視朝政,上不允,駁之。

十二月初十,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銜領百官,再拜表上,以天下既定,請議移都一事。

…………

殿中熏籠花香暖風淺漾,殿角宮燭輕光搖曳微閃。

外面風雪纏錯,殿門一開一合,暖意瞬時散去三分,又有寒冽冬風裹著雪花竄進殿內。

冷意及身,她一下便醒了過來,翻身去看,就見他毳氅上滿是落雪,正在外殿寬衣。

不禁掀了被子,匆匆一裹外袍,下床走了過去,也不顧雪融之水,便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埋頭在他寬厚背上,輕聲道:「怎的不去裡面?此處寬衣,當心受涼……」

他低笑,握住她的手,將她扯到身前來,一把抱起,往裡面走去,邊走邊道:「怕吵到你。」

她摟住他脖子,紅唇揚笑,輕輕吻了下他側臉,道:「宮燭都未全熄,本就在等你回來。」

他將她扔去床上,利落除了衣袍,挑眉看她一眼,俊臉在夜色燭光下愈顯惑人,叫她臉龐一潮,不由翻身埋臉,不再瞧他。

未多時就覺床榻輕晃,身旁一熱,下一瞬人就被他圈進懷裡去,耳邊傳來他沉沉的聲音:「你身子久久都未大好,往後夜裡切莫再熬著等我。」

她去摸他大掌,輕聲道:「你身子又何嘗得愈過?這些日子來國政皆委於你,日日天亮不及便出殿,入夜之後才歸來,我看在眼裡,心中怎能好受。」

他抱著她,慢撫她後背,沉聲笑道:「待冬日一過,你也就該大好了,到時我復政於你,換我心中難受便是。」

她聽出他話中調笑之意,知他有意逗她開心,由是心口更澀,臉在他胸前微蹭,「今夜回來得這般晚,是在中書同沈無塵等議改元移都諸事罷?」

他點頭,「還有不到二十日便至年末,諸事都得儘早定下,待明年初時便詔天下。」

她抬頭看他一眼,「除卻改元,我亦想將國號改了。」

他一怔,半晌不說話。

她不顧他出神,兀自開口道:「……改國號為平,你覺得如何?」

他眸子湛邃,看她良久,忽而翻身壓她在下,聲音暗啞低沉:「我知你在想什麼,只是你毋須為了我,而斷邰涗一朝於此……」

她抬手勾下他的脖子,湊近他,一字一句道:「並非是為了你一人……天下四國,合疆分朝,此功邰涗本就只得一半,這天下又何止是邰涗一朝天下……倘是旁人奪了你鄴齊江山,改天下之號亦在情理之中,奈何我改就不成?」

他埋頭下來,深深吻住她,舌尖滑過她柔嫩唇瓣,口中低低道:「……便依了你。」

她眼底淡淡涌水,輕笑一下,復又將他摟得緊了些,開口又道:「移都一事,你是何意?」

他將身子撐起來些,劍眉一斜,「你莫不是又要看是不是與我同意……」

她眨了一下眼,伸指在他胸前輕劃,「此次不需你去研墨先書,因為我知道……」悠悠一笑,「你我二人定是同意。」

「逐州。」他眸中亦升笑意,「今日都堂議事時,我便提了逐州。」

她笑意愈濃,「……我亦想定逐州。」

逐州乃邰涗、鄴齊、南岵三國交境之地,原為南岵邊境重鎮,後為鄴齊所奪,再後來又歸邰涗所佔,民風交雜,三國之民俱存,不論地勢人心,於逐州定都,都是上上之選。

他撐臂側卧,勾她入懷,眼中溫光一片,「若非當年逐州一役,你我二人還不知何時才能得緣相見……逐州一地,於國於私,都是定都不二之選。」

她點頭,心中憶起那一次……不由抬睫瞅他,佯怒道:「當時你列陣於邰涗軍前,命人擂鼓激喊,道我荒淫無度,此仇我至今未得報。」

他低笑,伸手去揉她的下巴,挑了眉問她道:「想要如何報?」

她作勢壓上他的身子,伸手撥開他襟口,長睫一垂,手指去按他薄唇,輕笑一聲,「我不能枉擔了這荒淫之名……」

他一把將她身子按下來,心跳甚快,卻是忍了半晌,才啞著嗓子道:「當日你生寡兒之時痛成那般,我怕你身子現下仍受不住。」

她臉色紅潤,聲音低了下去,「我沒那般嬌弱……」停了停,又小聲道:「趙爍那日說我因生寡兒身子大損,往後想要再有身孕也是難事,所以你不必著意去忍……」

自那時順州城中一夜至今已是一年有餘……其後他舊疾突發,她有孕在身,產子之後又是體虛,便一直拖到如今,想來他亦是忍得極辛苦。

他聽她這般細語在側,喉間不禁粗喘起來,身上陣陣躁熱,再耐不住她撩撥一言,眸中火苗遽燃,一掌扯落她身上衣物,撫上她柔白嬌軀,低聲道:「……今夜可是你招我的,莫要後悔。」

她輕喘,身上滾過一層戰慄,才要再言時便被他猛地壓至身下,吻如狂風暴雨般驟落而下,瞬時湮滅了她心中神智……

殿中燈燭仍在輕晃,柔光斜映,漫天雪夜下,獨此一處春意盎然。

半夜時分,殿中熏籠香冷,錦衾略寒。

他半夢半醒間,習慣性地伸手朝一旁探去,卻未觸到她的身子,不由乍然醒過來,才要掀被起身時就見她撐身在側,青絲垂在他身前,正低眼在看他。

她見他驟然間醒來,倒是一驚,身子縮後幾分,半晌才淡淡一笑,也無多言,順勢靠下來,偎進他懷中。

他胸口暖熱,抱緊了她,低聲道:「怎的不睡,看我作什麼?」

她良久都未開口,呼吸輕輕淡淡,伸手搭在他腰間,待他又問了一遍後,才輕聲慢道:「……自你病醒之後,我時常怕你闔眼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他默然不語,手臂上力道重了些,將她緊緊扣在胸前,未多時便覺胸口處冰涼潮潤,知她落淚,身子不由僵了,心底跟著一濕,啞聲道:「命由天定,實非人力可控。然只要我一日未死,便一日陪你,看盡這天下芸芸蒼生,世間百態……更何況,你我二人相守之時方始未久,往後日子還會更長……」

「是三人,」她微有哽咽,抬起頭,輕聲打斷他:「還有寡兒……」

他低眼,看她水亮雙眸,想起那時她有多傷多痛,心底不禁惻然,雙臂環緊她,點頭道:「是,還有寡兒……」

殿角宮燈燭苗噼啪燃響,亮黯交錯間映出他眸間深水,湛澈汪涌。

…………

乾德元年正月初一,大赦,改元,定有天下之號曰平。賜東西二朝百官軍士爵賞,貶降者敘復,流配者釋放,父母該恩者封贈。遣使遍告臣國郡縣。

二十六日,詔諭諸鎮將帥,大宴。

二月初二,命建都逐州,遣使為君令,東西二朝國庫出財各半,約時二年建成。

三月二十日,以曾參商戰時護駕有功,昭其女子之身於朝,許其女裝上朝,參政議事。詔諭既下,天下人聞之皆撼。

四月初,令中書門下二省並同禮部共議,開天下女子恩科,各路州縣凡知書識文者皆可入試。試同進士科,分經義、詩賦取士,至禮部試時,以曾參商為主考、沈無塵為副。

九月末,禮部奏合格女子恩科進士凡二十八名,上親召對講御殿,擇其十一人,許以為官。

自是有定,女子恩科三年一行,天下女子凡懷才者皆可入仕。又詔各路郡縣治學,許女子入學,其後二年,諸法浸備,學校之設遍天下,而海內文質彬彬矣。

上自大曆十四年後,多苦虛疾,朝中政事,常委平王決之。平王自此內輔國政,威勢與上無異,天下人皆言國有二主,更有偏郡不甚明事者,只知平王而不知上。

朝中諸臣數次言諫,上皆笑而卻之,仍許平王輔政重權。平王雖素多智計,然未有一事謀私者,久而眾臣皆服,不復言諫。

乾德二年冬十一月,新都建成,群臣拜表,請易逐州為逐陽,上駁之,用其舊稱,不使再議。

乾德三年春二月,詔告天下移都諸事,使東西二朝合班於逐州,徙遂陽、燕平宮中諸物,留兩宮為東西行宮。

三月二十六日,幸逐州新宮,諸事禮成,夜宴群臣將校,上親為之飲,賜酒七巡。

…………

春暖花開之時,人心正漾。

新宮之中,大宴臨近尾聲,不少朝臣將校已是半醉將倒,均得由嫣嫣宮女們扶著,才能出得殿外。

大殿一角,曾參商正被十來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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