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九

過渭水後,大軍一分為二。

於宏同林鋒楠率邰涗大軍主力疾逼倉州,方愷麾下風聖軍同賀喜所轄鄴齊大軍並師北上,揮鋒直指順州燕朗親部。

時日入夏,中宛境中西北廣川淫雨霏霏,草長泥積,大軍輜重行之速慢,賀喜命方愷率風聖軍精銳為前哨先行,令江平統步兵及攻城利器於後,自領鄴齊輕騎三萬疾速行軍,十日便至順州城下。

先抵之部又分東西兩軍,於城外三十里處屯營安寨,不急於攻。

暮下時分,雨線如銀,絲絲瀝落。

大營之中靜謐非凡,水色霰淡,湖天碧草間墨雲雖盪,卻渾成一副尖毫掃就的白宣之畫。

遙遙天地間,清雅得緊。

只不知將來何時會血濺萬川,戰聲轟隆,擾沒了這一方素心之靜。

英歡立在帳邊,眼前帘布掛起未落,撐手於帳柱一側,看雨點飄飛,遠處月隱雲現,久久都不動一下。

東面忽有馬聲,數騎倏然而過,快得辨不清人形。

又過了一刻有餘,才見遠遠一人小跑過來,身形瘦削,甲胄不似尋常之人,也未著盔。

她定眸,沖那人所過之向冷聲一喚:「曾參商。」

那人聞聲立時停下,轉了個身,瞧見她在帳邊站著,便又匆忙掉頭,一路逆雨跑了過來。

「陛下。」負手垂首,聲音低透。

英歡看她一眼,揮手一掃帳簾,轉身向內,「進來。」

曾參商一抖身上落雨,跟在她身後進了帳中,一字不吭,臉色不甚自然。

英歡回頭睨她,劈頭便問:「今日仍隨方愷去城下叫戰了?」

曾參商點頭,眉頭小動,站得更是老實。

連續八日,日日都由方愷率五千人馬,於順州城下冒雨列陣,擂鼓叫陣,欲誘燕朗率軍出城以戰。

江平所領步兵及攻城之器遲遲未到,若想求勝,便只有挑敵出城之策。

她為二軍主帥,此策自是知曉,而賀喜於東西兩面設伏兵多日,等的便是燕朗會上當出城。

可燕朗沙場滾刃多年,自是不會輕易上當,因是連續多日,順州城上都無一點反應,任是方愷如何布陣叫罵,都似音沉大海。

但仍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以賀喜之謀略,又怎會堅信燕朗會隨意出城;何況連她都能料到,方愷又怎會鍥而不捨地日日與敵叫陣。

將帥言辭之間雖不露痕迹,可卻處處透著古怪。

英歡看曾參商只低著頭看腳下,不禁挑眉,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定望著她,道:「今日大營之中何以這般空謐?往日留營兵馬,今日都去了何處?」

曾參商不敢低頭,可也不抬眼,臉色微紅,半晌才小聲支吾道:「鄴齊皇帝陛下又往東西兩面增派了些伏兵,所以……」

英歡眸冷,好半天才鬆了手,「退下罷。」

看著她飛快退出帳外,形沒入雨幕之中,才低眼冷笑半聲。

欺君之罪,她倒是不怕!

英歡蹙眉轉身,在帳中繞了小半圈,臉色愈發僵了。

到底何事,能讓曾參商都瞞她不說。

黑馬蹄揚泥飛,一路踏雨而來,風風火火如雷過天際。

雨水沿著玄甲邊緣滑成一條白亮細線,待人翻身下馬之時,陡然裂成粒粒極小的雨花,四濺開來。

賀喜大步入帳,抬手摘盔之時隨意抬眸,一下便愣在帳口。

英歡端端坐在他帳中案前,一身絡璃薄甲映著帳中燭火之光,愈顯色厲,臉上無甚表情,只眸底有些淡光,看他進帳,卻不言語。

他只僵了一剎,便微一勾唇,慢慢將頭盔取下,一甩其上積雨,幾步走過來,低聲道:「怎麼來了。」

「主帥視帳。」她輕輕開口,語氣淡淡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而走。

他眉間有淺淺的褶皺,腳下停了停,將手中頭盔扔去一旁,卻不卸身上甲胄,看著她道:「這麼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英歡忽而起身,繞案而出,走近他身旁,抬眸盯著他,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濕雨,「不卸甲,是打算還要出去?」

賀喜眸底一黑,一把扯下她的手,「還要去巡營。」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身,「當我蠢不成?」停了停,又道:「大營中還剩幾人幾馬,需得你去巡營?!」

他沉眉不言,側身幾大步走去坐下,大掌往膝頭上一撐,冷聲道:「不勞你操心。」

她一下子便火了,飛快回頭,見他板著一張臉抿著唇,不由更是惱怒,微一咬牙,道:「你奇兵詭謀,此次又想將我撂在大營中,自己出去行何險計?」

竟是沒想到,她一路跟他來到此地,他還是想背著她,一人獨行!

他只閉了嘴不吭氣,眸底沉黯似墨,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見他玄甲濕漉漉的,額上還掛了水珠,在這大帳之中,不擦不換,竟也不嫌冷。

兩人相視良久,誰也不再開口,靜夜如海,波波溺人。

燭火之苗忽地一跳,嘶的一聲。

英歡微一蹙額,眸子動了動,再開口時語氣弱了不少,「你既是不說,我便不走了。」

賀喜登時起身,彎身拾了頭盔便要出帳。

她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冷笑道:「你若是走,那我便跟著你不離。」

他足下頓住,狠狠一丟盔,轉身扯她入懷,滾燙的唇舌壓下來,咬住她的紅唇,撬開她貝齒,一路猛進,攪得她心神俱碎。

半晌才離了她的唇,頭抵在她前額上,深吸了一口氣,啞聲道:「莫論如何,都瞞不過你。」

她挨在他胸前,任雨水沾了一甲,伸手去抱他。

輕輕一嘆氣。

他親了親她的臉,沉沉又道:「今日才命大軍出營,偽作糧草不足之象,向南佯退。」

她霎時明白過來,驚然一挑眉。

原來先前種種,都是做戲……知燕朗定不會受激出戰,才日日都去叫陣,拖了這麼些時日,輜重之部至今未到,若是此時裝作糧草不足往南退走,倒也能叫順州城中守兵輕信。

由是才能誘燕朗派兵來伐潰退之軍。

她臉色變了變,「為何串通上下,瞞我不說?」

他低頭,目光落在她腰間掛的狄風佩劍上,眉間略陷,環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來,半天不說話。

她一急,又道:「若是出兵,帶我一道去,可好?」

他臉色驀然一沉,寒聲道:「這便是為何要瞞你的原因!」

知她欲為狄風報仇,屯兵於順州城下多日,兩面大軍呼吸相聞,血濺沙場一觸即發,只消一提燕朗,她便眼冒血色,恨不能手刃其首級。

她聞言,臉色瞬時一冷,撇眸不再看他。

帳外忽然響起人聲,「陛下!」

賀喜立時側身,「進來!」

來人一身雨水亂泥,才一入帳,也未看裡面有誰,垂首便報:「探馬回報,順州城中出兵,約有三萬之眾,直朝大軍南退之向行去!」

他挑眉,臉色略變,「何人領軍?」

「遙見帥旗,應是燕朗親率精騎出城!」

他二話不說,彎身撈起頭盔,吩咐那人道:「傳朕之令,集營中所剩人馬,不得明火,至東面營門候駕!」

南面退伏之兵可趁勢圍剿其軍,而他自會領兵從後截其退路!

英歡見狀,心底不由一揪,抬手探上腰間掛劍,急急上前半步,盯著他的後背,嘴唇動了動,就要開口。

賀喜忽而轉過身來,眸間有火,神色又與先前不同,低聲堵了她的話:「既是燕朗親率大軍,我便帶你一道去。」

帳簾已落,飄雨細絲如霧般掀了一角水氣。

英歡微一側身,再看向他時,目光且驚且喜且不解。

她方才開口想要說的,本不是讓他帶她走。

卻不料他會說這話。

但,先前一刻他還因她想要隨軍出戰而板著臉給她冷色看,眼下竟偏又主動要帶她一道去。

她動動眉頭,欲問,卻不知該不該在此時問,怔遲間他已揚掌扯了雨氅過來,抖開來披在她身上,利落系好。

氅角冷緣掃過她的臉,沁涼。

他低了低頭,薄唇擦過她的嘴角,語氣淡淡輕輕:「不高興去?」

眼裡生生熄熄有焰亂跳。

她側眉,辨出他眸中緊閃而滅的喜悅之色,於是更加不明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只是下意識介面道:「自是高興去的,只是……」

話未說完手便被他握住,一路拽著大步往帳外走去,來不及再問再說,出帳之時便見外面營東遠處一片漆黑甲光。

人馬已然集結將發。

她閉了嘴,待人將御馬牽來,便翻身而上,腰間蒼黑鐵劍被雨洗得濕冷冷,隨著她的動作一下下拍著絡璃甲片,聲音清脆得緊。

賀喜抖韁,繞馬一圈,掠過她身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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