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七

翌日天晴,白雲如綿,燦陽似金。

營中在忙二軍慶捷大饗之宴,紛紛鬧鬧,人聲大沸。

臨近傍晚時才稍有靜意,營中攤開一大塊空地,埋了幾處柴木,就待入夜後燃火開宴。

東面中軍大帳仍是一派肅穆。

賀喜人在帳中,換了常服錦袍,正注力翻閱朝中遞來的要報時,外面忽有人來稟扣,「邰涗皇帝陛下……」

還未聽人說完,他便疾速道:「請。」

扔了手中的東西,離案起身,足下未及兩步,就見英歡已然入帳。

他停下,眸中淡閃,看她身上是大衫襦裙,薄唇不由一咧,笑道:「好看。」

英歡不笑不語,眉微揚,直走過來。

賀喜一挑眉,謔道:「晚上兩軍共宴時便可見到,怎的眼下主動來找我?就這麼等不及了么……」

她冷唇一勾,卻非在笑,走到他案邊,輕道一聲:「是等不及了。」說著,從廣袖之中抽出一支細紙筒,擱在他案上。

其上暗紋綽約繁麗,密泥璽印均可見。

他看清之後眸寒眉鎖,身子一僵,「這……」

英歡敞袖拂案而過,走到他身邊,冷麵冷聲道:「沈無塵特從京中送來的。」

賀喜伸手拿過那紙筒,眼睛卻望向她,道:「他借押糧為由,千里趕赴此地,就為了給你這個?」

英歡容蒼面白,微點了一下頭,瞥他一眼,道:「否則京中重政成山似的堆著,他怎敢棄而不顧!」

賀喜薄唇微咧,低笑道:「我以為……」他停了停,挑眉又道:「是不放心心上人被你扔去疆場,才藉機來探慰的。」

英歡臉上一絲笑容都無,「他膽子便是潑天似的大,也不敢因這點兒女私情離京!」唇勾眼冰,看他道:「不奏不報,以佐政宰執之身而孤意來二軍大營,若果真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你以為我會只罰他一年俸祿?!你以為他沈無塵就蠢到敢行此荒謬之事?!」

聖駕在此,厲兵利劍,他縱是再有能耐,又怎敵得過她一怒之火?!

賀喜側過身子,屈臂撐案,伸手去摸她氣得泛紅的臉,眸子里的寒意消了些,低聲道:「人都走了,再氣無用。」

英歡抿了唇不語,纖眉緊蹙。

雖說不是因兒女之情來此,可他昨日一聽大軍夜裡將歸,便死活也要等見曾參商一面再走,寧可忤逆聖意,亦不肯罷休。

知他非因一己私情才來,又見不得堂堂儒流之人那副懇切之樣,她才軟了心,允他多留一夜,未將他立時趕回京中去。

只是此時再提,卻仍是氣得要命。

准他留營歇宿一夜,他卻於曾參商帳中徹夜未出,天明之時她聽營兵議及此事,怒火遽涌,悔她先前一時心軟!

當真是,成何體統!

賀喜見她氣得面紅唇艷,眼眸不由黯了些,手指轉而去揉她的耳珠,啞聲道:「再作這副生氣的模樣,我可要忍不住了。」

英歡霎時回神,見他臉硬唇刃,知他話里何意,不由更是一惱,用力拍掉他的手,道:「都何時了,還有這心思!」指了指他手中紙筒,蹙眉道:「來找你,是要叫你看看這個。」

賀喜手指夾著那細筒,小轉半圈,低眼淡笑,「我自己寫的東西,還有什麼好再看的。」

此物是當日人在燕平時,朝中議同二軍共伐巍州,由他親自手書,封於密蠟細筒中,澆泥蓋印,遣使送與她的。

卻不知沈無塵為何會在此時將這東西送來給她。

英歡瞧一眼中軍帳簾,合未見縫,這才稍鬆了眉,湊過去揭開那紙筒,從中捻出一紙,展開來遞與他,低聲道:「你再仔細看看,這可是你當初寫與我的那封?」

賀喜見她神色凝慎,不由斂了笑,接過之後匆匆一掃,眸瞳乍然一縮,冷聲道:「內容一樣,字跡甚像,卻非我當日所寫那封。」

英歡手僵面縞,顫唇道:「果不出沈無塵所料。」

賀喜皺眉,「他如何看出這不是我的字?」

英歡背倚案沿,拿過那紙重新卷了塞進細筒內,臉色冰僵,半晌才道:「沈大學士文採風流,識字辨墨的本事,天下無人能及。」

當日接他來書,著中書二相併樞密使共議此事,除她之外,就只三人看過這封東西。

廖峻許彥眼裡只有函中所提之議,沈無塵卻贊鄴齊皇帝寫得一手好字。

當時她還諷笑沈無塵酸腐,卻不料今日卻被他這酸腐識破這麼一個驚天大密來。

賀喜聽她一句之後沒了下文,陷眉略思,便問:「如此看來,此函是你閱後被人調的包?」

她默然,半晌一點頭。

他容色冰峻,「倘是這樣,當初共伐巍州之計……」

她抬睫看他一眼,見他眸間有火,人不由一頹,闔眼道:「邰涗細作不在軍中,而在朝中。」

取他手書惟一可用之途,不外乎是傳與別國以閱。

否則誰肯輕信。

賀喜聞言心中亦驚,當日攔她御駕時只道邰涗軍中有細作,她雖不信,他也未逼,卻不曾想到伐巍之計被泄,會是邰涗朝中做的手腳!

見她臉蒼眉蹙,心不禁沉沉而落。

他拉過她的手握住,低聲道:「邰涗朝中密事,為何願同我說?」

自昨日見過沈無塵至今已過一日又半,這才遲遲過營來找他,想必她心中定是掙扎矛盾了許久……

英歡任他牽住手,口中低低一嘆,道:「本是沒打算來同你說的。」

非但她未打算,就連沈無塵也道不必將此事告訴他。

邰涗朝中有亂,怕他知道後心生歧念。

雖聽沈無塵言之鑿鑿,認定此函被人虛調,可她仍是不敢罔信邰涗朝中會有人行此叛國之舉。

思慮反覆,徹夜未眠,天亮至今滴水未進,終是忍不住到他這裡來,叫他親辨一次。

方可真信。

可現如今,更不知要如何是好。

此事牽扯二府重臣,因她帶函回過內宮,後又存函於職方館,就連禁中之人與專司間報的朝臣都脫不了干係。

因是沈無塵察此驚密後連廖峻都不曾知會一言,亦不敢讓人送報至御前,只借了軍器監發新鎧兵器之機而親隨至此。

然她此時遠在千里之外,又能如何察防此事!

賀喜雖聽她只輕道一言,卻也不催,自己低眉沉想片刻,便知她意之七八,不禁眉動眼亮,嘴角也隱隱一彎。

她肯來同他坦言此事,當是終肯盡信他。

心中終是不再防他。

英歡眉頭小動,抬眼看他面上神色有變,卻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是又道:「我若離軍歸朝,你覺得如何?」

賀喜不開口,眸中亮了又黯,忽然低頭下來,牢牢吻住她,纏磨了半晌才低喘著放了她,嘴角抵著她耳根,低聲道:「你這是讓我幫你拿主意?」

英歡手本是掐著他的胳膊,極力想推開他,聽他這話之後忽一蹙額,垂眸道:「此事當真難定。」

幾年來內政外兵事事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次耗人心神。

她太累了。

累得都不知這次究竟該如何是好。

賀喜擁她入懷,低頭在她耳邊道:「若依我計,你當留于軍中,此後戰事兵議皆遵聖意,不報朝中,不問二府之意。」

英歡蹙眉,手指勾在他腰間寬頻上,半晌未語。

如若她此番歸朝,二軍今後何進何退姑且不論,便是她同他之間若有何議,定是書函往來,再咨二府之意,似今日之事怕也難防。

更何況她若立時回京,一時也察不出朝中誰為細作,而沈無塵才歸她便動身,怕是會打草驚蛇。

可她若是仍在軍中,朝中諸事沈無塵一人可否穩控……

她微嘆,「容我再想想。」

他知她心中定是明白,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忽然伸手抬起她下巴,眸光逡掃她的臉,挑眉道:「昨夜未睡?」

太知她的性子了,心重慮多,接此一報,怎會任自己好過。

英歡也不瞞他,點點頭,兀自靠在他胸前,「哪裡能睡得著。」

賀喜臉色沉了些許,眼裡滿是心疼之色,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另一手滑下去,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朝內帳走去,低聲道:「在我這睡。」

英歡大驚,欲掙,卻拗不過他,人被他甩在寬榻之上,薄毯覆身,怒火將涌之時雙足被他一握,錦履落地。

他身子壓過來,眸間黯邃無光,容肅不帶笑,盯著她道:「睡。」見她拿眼狠狠瞪他,不由伸手去撫她的臉,沉嘆道:「不睡的話,別怪我不老實。」

她朱唇微動,喉間嗚咽一聲,撥開他的手,扯了毯子掩上臉,翻了個身,便再也不動。

賀喜看她半晌,輕一彎唇,起身去外面握了一摞摺子進來,支了個馬扎在榻邊,便在她身旁翻閱起來。

英歡知他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