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十四

小宮女聽了這話,臉唰地一下白了,俯身於地,撐在殿磚上的手抖不能持,「陛下,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脫。」賀喜低眼看她,眸似寒淵,聲不帶情。

小宮女抬眼,再看一眼謝明遠,咬緊了唇,抬手解宮裙綬帶,手指在顫,眼淚粒粒往下掉。

英儷芹哪裡見得了自己的陪嫁宮女受此侮辱,費力起身,垂足下榻,沖賀喜大聲道:「你折磨她有何用?但將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謝明遠頭壓得極低,面前如何,一概不看,垂在身側的手半握成拳,身子僵著一動不動。

賀喜不理不顧,只盯著那宮女,待見她身上解得只剩貼身腹圍一件時,猛地抬腳上前,糙硬靴底壓上她的手,狠狠一碾。

小宮女的唇一下被自己咬破,五指似碎,痛不能耐,哭叫出聲,「還求陛下饒了奴婢……」

「說,還是不說?」賀喜腳下絲毫不松,口中又問了一遍。

她拚命搖頭,宮髻早亂,碎發纏鬢,淚痕濕濕,「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賀喜嘴角划過一抹僵笑,「倒是忠心得很。」他緩緩抬腳,「繼續脫。」

小宮女左手淤血青青,幾不能動,哭得氣喘不勻,「奴婢求陛下賜奴婢一死。」

賀喜不語,忽而側身伸手,扯落她身上腹圍,手探至她胸前用力掐住,指如利劍,一下下狠割她柔嫩之尖,眼裡殺氣愈重,「想死,沒那麼容易。」

小宮女痛得渾身發抖,幾要暈厥,身上一派狼藉之象,哭著想躲,卻脫不開他掌力鉗制,動一下,便更痛一分,皮肉好似將要分離,不由扭過頭胡亂叫道:「公主救救奴婢……」

賀喜目光掃過去,落在英儷芹身上,「說,到底是誰?」

英儷芹面若槁木,撐在榻邊的手死死卡著緣縫,蔥甲已斷幾根,淚流不停,眼望一側,仍是不開口。

賀喜怒火陡旺,掌間之力又重三分,狠攥了她幾把,才驀地鬆手,側過頭對謝明遠道:「拉出去,讓外面的人都看看,這就是不好好侍候皇后的下場。罰跪殿階右十步,不得著衣,不得進食,朕未有詔前,誰也不準憐她一分!」

謝明遠默然不言,仍是不抬頭。

小宮女伏於地上,人已痛得神志不清,哭著向他叫道:「謝大人,謝大人當日肯為公主解難,為何今日一字不發……」

賀喜耳根微震,驀然轉身,向謝明遠看過來。

小宮女低低泣喘,又道:「謝大人看在公主的份上,替奴婢求求皇上……」

賀喜眼眸瞬縮如針,寒茫如刺,腳下朝謝明遠移過一步,嘴唇微動,正欲開口時,身後卻響起悶悶一聲掌聒之音。

回身轉望,見英儷芹人已下榻,垂在身前的手在顫,那小宮女臉上四指紅印堪堪分明。

英儷芹開口,聲裂音碎,「由得你滿嘴胡說!」

小宮女人被這一掌打得清醒了八分,身子朝後一縮,呆了一瞬,重重叩頭在地,「奴婢先前胡言亂語,陛下萬莫當真……」

此一語更是坐實了先前所言之真。

賀喜腦中狂震,眸間滲出些血絲,望向謝明遠的目光中滿滿都是不置信,「你……」

一字畢,咬了牙便說不下去後面的話。

再也顧不得身後的女人,直走上前,步步如梭,越過他身邊時狠道一句:「隨朕來。」

謝明遠半晌僵直的身子這才咯動出聲,面色堪然成灰,卻又沉然不避,慢慢地轉過身,離行之前側目而望,看了英儷芹一眼。

青絲垂幔紅雕床,緋色罩子光蔽目,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未點胭脂的口唇輕輕開合,無聲道出幾個字,淚絞著鬢邊凝汗滑下來,鮫帕拭不盡。

謝明遠回頭,眼底蒼邃不可辨,跟在賀喜身後出了殿外,罔顧外面候著的眾人面上詫疑之色,一路朝禁中後苑而去。

獨曲橋上秋風更盛,遠處煙雲卷天,嘉寧殿一角隱在半翠未翠的橫木之後,只露出幾片琉璃瓦綻彩奪耀。

賀喜人過之處皆起怒氣,錦袍敞袖灌風而張,身如玄盾在移,至橋頭才止,立在漢白橋柱一側,隔了良久,才轉過身子,展了展先前一直緊攥的拳。

謝明遠二話不說,屈膝便跪,「臣死罪。」

一個字都不解釋,就這麼伏地認罪。

賀喜望他半晌,眼裡血絲褪了些,僵抿的唇終是微開,「起來。」

謝明遠起身,眼中漠然無光,又道:「臣有負君恩,九死不抵此一罪。」

涼風過橋,撲面而揚,賀喜深吸一口氣,目光四掃一周,此地靜謐無人,又看向他,低聲道:「除袍。」

謝明遠一直低著的頭終於抬起了些,「陛下?」

賀喜不再重複,只是看著他,眸中火光盡被冷風刮滅,伸手去握橋頭雕螭,掌勁全泄。

謝明遠默然,抬手飛快地解開袍帶,拉開外袍前襟,又鬆了裡面中單。

賀喜眉頭陡然一沉,盯著他將裸未裸的胸膛,眼底漸燙。

自左肩至右下腹,長長一道刀疤似血未凝,猙獰不堪,展跨他整個胸膛,甚是駭人。

賀喜閉了閉眼,握著雕螭的手指節發酸,半晌才又睜眼,看著他道:「……十二年去矣,這疤竟還同當年一樣。」語氣雖是極冷,可話底卻隱隱帶了私惜之情。

謝明遠合上袍襟,重又系好袍帶,喉頭梗窒,心底愀然,萬沒想到賀喜會說這話,竟不知如何開口。

十二年前登基大典之夜,回嘉寧殿寢宮的路上,就在這獨曲橋頭,賀喜遇刺。

一劍划過他的左肋下,未中。

第二劍直直劈面而來,卻是謝明遠替他擋下了這一利刃。

人似血染,昏迷十多日才醒,又卧床三月才得以重新下地,從此便跟在他身邊,總領殿前司御前侍衛班,如影相伴左右,十二年忠膽護君,從未有過失職之時。

彼命非君命,然以命換命,又有幾人能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賀喜冷麵陡轉,望向橋下風盪碎波,沉聲道:「當年朕心中有誓,以後莫論如何,保你之命。」

君無戲言,當年之誓,如今之踐。

謝明遠人遭大撼,緊道:「陛下……」說著又跪,「臣有負君恩在先,陛下無需因當年之事而……」

「調你至中寧道禁軍,」賀喜打斷他,「此後若無詔至,永不得歸京。」

謝明遠長臂撐地在抖,半晌才以額叩地,喉間作哽,啞聲道:「謝陛下厚恩。」

賀喜心中怒氣仍存,捏著拳問他道:「先前那宮女有言,你曾為皇后解難,此事說與朕聽聽。」

謝明遠面色轉而成灰,怔遲幾瞬,才道:「中宮不得寵,禁中及內殿司人人皆知。臣那日恰遇尚輦局的人成心刁難皇后,便出言助其解困。由是,皇后才得以識臣……」他頓了頓,又道:「陛下,皇后她……」

「孩子不留,其餘之事與你再無關聯。」賀喜冷言利斷,眼中怒火之焰又起,忍不住上前一把扯住他領口將他拉起,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朕真的想不明白,怎會是你!」

謝明遠嘴唇微動,聲音極小不可聞,「臣……情難自禁。」

賀喜耳根一燙,猛地鬆了手,自己背過身,咬咬牙,道:「你去罷,最晚不過明日,樞府調令便出。」

身後隔了許久,才有人退腳步漸遠之聲。

西邊赤日滾落山際,狂風驟起,身上錦袍涼如淵潭深水。

入秋以來,頭一回感到冷。

他撫掌,去摸橋欄上的青白宮玉,長指沿著那細瑣雕痕慢慢移過,冰涼平滑的觸感,淡淡泛光的冷玉,像極了她那一身華寒貴氣。

情難自禁。

四字似鎖落心,枷得他一陣僵痛。

他側身西望,遠處天邊紅霞裹雲杳杳而動,雲也作她容,風也作她聲,目之所及皆是她。

皇城之外,地廣無邊,天闊無際,心之所向,惟她一人耳。

卷宗一起一袖灰。

戶部後面的小閣里,紅木架板朱漆已落,其上卷卷宗簿皆是厚灰成堆,陽光自雕棱小窗外透進來些,一室光影斑駁,可卻仍是抹不去冬日陰寒。

輕塵濺面,曾參商來不及掩鼻,微嗆一下,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手上捧著的厚厚的一摞卷宗險些便要滑落在地。

她身子忙朝旁邊粉牆一靠,抱穩了手中諸物,拾袖抹了抹其上積年已久的灰塵,眨動了一下眼睫。

無塵,無塵。

臉微微發熱,心中暗暗將自己啐了一口,不過是來此處取過往公文,竟也能想到他。

門板未合,外面有人輕叩,探頭進來輕聲道:「劉大人已回來了,正急著要看北面三路度支細末,你……」

「馬上便回去!」曾參商忙道,又急急去尋了未齊的幾卷,而後出閣落鎖,快步走回前面去。

一進戶部後堂,耳中隱約便聞「沈相」云云,她疾步走過去將找來的卷宗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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