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十三

天色已黑,屋內猶暗,桌上一指豆大燈苗悠悠在燃。

曾參商支肘於案上,小臉被燭光映得一片昏黃,眉毛挑起,抿著唇盯著眼前一紙白宣,一動不動。

良久,才松肘拾筆,在上面勾勾塗塗,口中間或小聲念叨兩句。

紫毫飽蘸濃墨,揮筆其上,洋洋洒洒數百字,一氣呵成。

她垂了眼,低低嘆了口氣,扔了筆,人伏在案前,癟了癟嘴,伸出手指點了點那紙上未乾之墨,一咬唇,又猛地直起身子,拿過那紙便要撕碎。

「時已入夜,為何還留在戶部不走?」

門板不知何時被人推開,甚是熟悉的聲音自前方傳過來,字音如雷,滾入耳中,她的手不禁一抖,任那紙又落回案上。

曾參商驀地抬眼看過去,一襲青衫端端映入眼底,門邊男子甚是俊朗,正嘴角壓笑,盯著她瞧。

她推案起身,指著他,手指微顫,似是不信,「你……怎麼回來了?」

沈無塵微微笑著朝她走過來,低頭去看案上那紙,「不是說再也不作文章了么?」說著,伸手便要去拿。

曾參商一下子回過神來,去擋他的手時卻慢了一拍,看著他已拿了那紙要讀,不由急得額角驟起汗粒,大聲道:「不準看!」說著就從案後繞至前面,撲著去搶他手中之紙。

沈無塵挑眉,朝後退了一步,將手舉高,抬眼去看,薄薄宣紙透光而亮,其上小纂字體靈秀中又帶了野氣。

曾參商火大得要命,握拳便去捶他,「還給我!」

沈無塵一邊躲一邊笑道:「……不過是篇文章而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曾參商聞言不敢再動手,生怕真的將旁人引來,只是面上更紅,眼裡怒火撲簌簌地往外冒,「小人!」

沈無塵仍是將那紙高高舉在手中,眯了眼看過去,口中輕聲念道:「……諱無塵,字子曠,為沈氏。」驀地挑眉低眼望她,「這是……」

曾參商面上黑紅有錯,恨恨地一跺腳,便要往外跑。

還未至門邊時,身後便傳來他低沉壓抑的大笑聲,她忍不住又轉身,見他笑得眼角都皺了起來,捏著那紙的手也在晃抖,不由更氣,「不許笑!」

沈無塵看她一眼,邁了幾大步走過來,飛快地將門板合上,然後將她拉至身邊,抬手揉了揉她束好的發,笑道:「我沒日沒夜地往回趕,只想能早些見到你,你卻躲在此處,給我作墓志銘……」他揚了揚手中薄紙,眉清目明,「就這麼想讓我死?」

曾參商本是氣他,可聽見他那最後一字,喉頭竟是瞬間哽住,眼眶一紅,隔了半天才道:「你一走便杳無音訊,我還以為你真的……」

沈無塵看著她,眼裡漸起柔意,仍是笑著道:「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么?」又看看那墓志銘,「只是可惜了這個。」

曾參商臉色臊紅,又要去搶,卻被他錯開,聽見他道:「既然寫了,難得一見你之所作,不管是什麼,我都得仔細讀一讀才是。」

沈無塵鬆開她的胳膊,目光將那紙上下掃落一番,挑眉輕念道:「……大曆元年舉進士,第一人及第,歷大理評事,著作佐郎,太常丞……張文靖公、謝敏公、與今參知政事廖公,咸薦其能,改右司諫,太常少卿,秘書監,吏部侍郎,左丞,就拜工部尚書。」

曾參商低著頭,左手掐著右手,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沈無塵一口氣念畢,驀地笑出來,目光移至她身上,開口道:「你記得比我自己還清楚,是什麼時候知道這許多事情的?」

雖是問話,可卻不等她答,他便目光飛移而視,又繼續念道:「……子曠為人,外雖愉恬,中自刻苦,而志守端直,臨事敢決。進,足以傲視群雄;退,亦可寵辱不驚……」

他停了停,笑容愈大,垂下手,轉而看向她,「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般的……原先那些無恥、小人之言,是否全都不作數了?」

曾參商面上心中皆是火,連指尖都要羞紅了,伸手扯過那張紙,迅速將它撕碎,又將紙屑緊緊攥在手心裡,「沈大人還真是……」

「喚我子曠。」沈無塵眸中凝亮,盯著她道。

曾參商咬著嘴唇,撇開眼不看他,心卻越跳越快,好似秘密被人窺覷到一般,只想轉身就逃。

沈無塵一把抓起她的手,用力掰開她握緊的指,低聲道:「都敢這樣寫了,還不敢這樣叫?都已成此情態,你還想……騙自己多久?」

他的力道一點都不大,可她卻是絲毫掙脫不開,手被他箍著,腕間酥麻一片,力氣俱消,不由氣急敗壞道:「你說的話我統統聽不懂……放手!」

沈無塵將她手裡的碎紙屑撥出,捻了袖口拭去她手心裡的汗粒,又拉她近了幾分,握緊她的手,「不放。」

曾參商一急,憤然道:「沈大人作甚麼總欺負人!」

沈無塵嘴角彎起,「只欺負你。」身子俯下來,另一隻手抬起,將她散下來的發捋到耳後,溫熱的手掌撫過她的臉側,「也不知你若是穿了女裝,會是何樣。」

倆人之間氣溫陡升,他掌心熱度似文火淡燃,雖非炙熱難耐,可卻異常撩人。

曾參商整個人被燒了個七七八八,沒有一處是好的,面色溢血,眼不知該朝何處看,心在狂跳,哪裡想到溫文儒雅似沈無塵者,竟會如此放肆 ……

他拇指按上她的唇,眼一垂,「伶牙利齒,怎麼不說話了。」

曾參商抬眼瞪住他,張口便要罵,可未吐一字,就見他雙眸一黯,按在她唇上的手指已探了進來,輕輕捏住她的舌尖,而後緩緩捻動了幾下。

「說啊。」他的聲音清啞淡穩。

她的神志於一剎那間被轟得一乾二淨,頭陣陣發暈,眼看著他嘴角帶笑,頭偏側下來,卻躲不開亦發不出聲……

就這麼被他吻住,輕含慢吮,人似石僵。

他眸光若萃燦星河,動作矜慢,鬆了她的手去攬她的腰,緩緩吮吸她的唇瓣,未閉之眼滿綻笑意。

與那一日在秘書省後牆外時大不相同,這個吻全無當日逼迫戲謔之感,輕且溫柔,慢卻熱情。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摒住呼吸,任他的舌在她唇上勾畫,鼻間全是他身上的氣息,手腳僵硬,腦中全成了漿糊。

應該踢他打他,讓他放開她,可人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般,怎生都動不了。

趁她猶在怔愣時,他驀地拉過她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又緊緊摟住她,舌微微用力,自她微啟雙唇間滑進去,攪動她口中芳津,動作急切而又迅烈。

儒雅之范一瞬間全然瓦解,所剩不過是男子心骨間深存的征服之欲。

曾參商微闔之睫輕輕在顫,青澀似她,何時嘗過此番滋味,渾身上下因他而軟得一塌糊塗,胸前被他的身子壓得微微發痛,其間又有漲癢之感,而後點點傳至身上的其它地方,這感覺甚是陌生,令她又好奇又惶恐。

沈無塵擱在她腰間的手臂鬆了松,手朝下探去,輕輕一揉她的臀。

曾參商身子一震,似被雷驚,齒間猛地一合,聽他吃痛低呼,感到他鬆了手,這才慌慌張地使勁將他一推,自己朝後退了兩步,腳下軟似棉絮,被他碰過的地方如火在焚,開口時聲音也不似平日里自己的,「你……你怎能……」

沈無塵眉微皺,舔了舔下唇,火辣辣的痛,挑眉去看她,見她一副怨憤的模樣,不由又笑,「一時……沒忍住。」

沒忍住?!

沒忍住便能隨便逗弄她不成?!

他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人!

曾參商一低眼,想起上回在馬車中他那肆意之舉,不由更惱,抑住滿腔憤慨之情,冷言冷語對他道:「沈大人若是想找人消遣,還請挪個地方!」

「我沒有在消遣你。」他淡淡道,話中笑意消了幾分。

她抬頭看他,心中仍氣,咬著嘴唇不說話。

他目光掃過她的臉,自嘲一笑,「明知你不會放棄現在的一切,我卻還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明知你同她一樣,是個不會因男人而不顧己志的人,我卻還想讓你離了這朝堂,只留在我身邊。」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穩而不躁,幾句話字字清晰,好似是在心中埋藏已久,就待此時道出。

曾參商心底一陣悸動,怎麼都沒想到會聽見他說這些話,言辭之間辨得出幾分真情,倒叫她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不知要如何是好……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她是誰,自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既是沒法兒答他這話,也便岔開來問他道:「回來後……見過皇上了么?」

「還未。」沈無塵微笑,「本是說明日午後才到的,可一路上出奇地順,入夜未久便至城外。」

她受不得他這目光,兀自偏過頭,「你膽子也太大了,也不先去見過皇上,便到這裡來……」

「外城禁衛一路上奏,稟至天聽還需一陣兒,所以就過來先看看你。」他抬起胳膊,遲疑了一瞬,仍是伸過去,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她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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