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六

天旋地轉間,人便被他抵在老樹枝幹上,背後粗礪的、厚韌的、帶著稜稜角角的樹皮廝磨著她,細綢輕輕被抽碎的聲音傳入她耳間……

她倒吸一口冷氣,想也未想便弓膝朝前踢去。

他足下微開,膝蓋向前頂去,卡在她腿間,叫她再也動彈不得。

她就這麼被他圈在懷中,他身上那滾燙熱烈的氣息,隔著兩人薄薄的衣衫,肆意穿來飄去,將她燒得同他一樣燙。

她咬唇,恨然抬眼去看,那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水光淺涌,火花漾在波中,忽明忽暗,裡面已沒了先前那猶疑之色,可這眼神,卻叫她辨不清分不明。

看著他一點點貼過來,她呼吸驟緊,想伸手去推,可手腕卻被他攥在掌中,無論如何也不放開她。

眼裡霎時起了層霧,就這麼看著他側頭俯身,而後便覺出他的嘴唇挨上她的耳根,如蜻蜓點水般地輕擦了兩下。

她身上滾過一陣戰慄,不由將嘴唇咬得更緊,身子卻是愈加僵了去。

姿勢如此曖昧,可他卻停了動作,在她耳邊低聲開口道:「你想殺我。」聲音含冰,語調篤定,裡面竟隱隱帶了決絕之意。

英歡心口顫了下,她是想殺他,可他豈非一樣!

彷彿聽得見她心中在想什麼似的,他又慢慢道:「我也想殺你。」

她看不見他的臉,瞧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只聞得那寒風侵肌般的五個字,身子驟然涼了下去。

涼亭中,心間曾盛開過的繁花,在此時驀然凋落,零零碎碎地灑滿心底。

賀喜擁著她,右胸前能感到她那一下一下的心跳,疾速後漸趨漸慢,到最後,懷裡的身子也變得微冷。

他這才抬了頭,側過臉去看她,見她微卷長睫輕垂,面色如縞,在月色之下愈顯慘白。

英歡望向他,卻不看他的眼眸,冷冷道:「你便是此時動手,也還不晚。」

音似於寒澗中盪,空空若是,輕語之言,卻似一記重鎚,砸得他心底微微一震。

他緩緩鬆開她手腕,身子亦離了她,卻仍是罩著她,眼眸微眯,將她看了幾瞬。

縱是在此時,她亦能說出這等不留餘地之言,當真是夠狠!

可縱是語出強言,她那顏姿也還是如此誘人……

英歡見他不語,手上鉗制亦消,先前僵了許久的身子不由軟了下來,念及他所言,胸口忽地湧出股莫名之情,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我是想殺……」

只是她最後那一個字卻沒得機會說出口,便見他的眸子在一剎那間變得黑不見底,眼睜睜地看著他飛快俯身,一側臉,吻上她的唇,就這麼硬生生的,將她最後那個「你」字吞沒於口中。

他那霸道之氣勃然而出,肆溢周身,她的唇在顫抖,卻被他含住,吻得更緊。

那麼細密的一個吻,他的舌尖勾過她的唇形,滑入她唇間,然後長驅直入,似精兵奇襲、攻池掠地,轉瞬之間局勢已定。

賀喜胸口陣陣發熱,似有千軍奔襲而過,馬踏連營,將他心底撩起陣陣塵霧,遮住了他心中之言,亦隱沒了他心間之情。

這唇,這舌,這懷中之人……

過了今夜,怕是再難見到,再難吻到!

英歡怔著,任他索取,眼帘未閉,望進他同樣未闔的眸子,心潮若海,浪打灘濕,潰敗不堪。

他的眼眸,此時是那般洞徹的黑,裡面萃燦萬方,攝人心神。

她不禁暈了一剎,身子重重靠上背後粗壯樹榦,由著那刺稜稜的樹皮將身上錦綢刮裂,由著那滲骨冷意侵上身子,卻怎樣也褪不祛他烙在她身上的絲絲燙意。

賀喜攬過她的腰,大掌探至她腦後,一把抽掉她發上珠簪,撥亂她那一頭烏髮,指繞青絲,穿過濃長黑髮,扣住她的腦後,讓她和自己貼得更近更緊。

她的發,柔滑細順,如水瀑一般落下,胸前背後皆遍滿,冰涼如緞,引得他唇上更加用力。

那根珠簪落在二人之間,衣袂擋了一記,沒有掉下地去。

英歡於意亂之間猛然驚醒,將那簪子握於手中,心口漏跳一拍,然後慢慢將手探上去,沿著賀喜胸側滑至他喉間。

她的唇,那般芳怡柔甜,一旦吻上,便不願鬆開,恨不能將她整個人都含入口中,讓她慢慢化開來。

那一瞬情迷之時,賀喜只覺頸間驟然一涼,冰冷尖銳之物抵在他喉頭,一寸未差。

他眸中之光驀地一晃,心中驟寒……

慢慢離了她的唇,卻仍是不忍,舌尖輕觸她的唇瓣,將那殘存之香毫不客氣地捲走,然後才抬眼看她。

她手腕輕顫,握在手中的珠簪在這夜色中散出蒼然寒光,略尖一頭正緊緊抵住他喉間肌膚,印出淺淺一道凹痕。

她看著他,見他神色竟無一點變化,心不禁飛快向下一沉,這男人……縱是被她如此相挾,竟也能淡穩若此!

他火眸微眯,身子未動,大掌壓在她腦後,手指緩緩順過她的發,然後開口,低聲道:「方才亭間,俱是真心。」

她眼皮驟然一跳,耳邊轟然起鳴,心底之堤驟裂,水浪鋪天蓋地而來,砸得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如此雲淡風輕的語氣,那般蠱惑人心的笑容,瞬間讓她想起那蒼茫月色下的暗涌情潮,這麼多年來只這一夜、這一人,能叫她心生妄念。

不由怔然松指,任手中珠簪砸落下來,順著他的身子滾至地上,簪尾埋入草中,上面珠花也黯了顏色。

……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她面色彈指間變了幾變,終是歸了燼之灰色,只臉頰兩側、額角之下,還稍存了因先前那吻而泛起的淺淺紅色。

他見她松指落簪,眉峰陡落,面色瞬間變得極寒,大掌猛地從她腦後移至頸間,三指一扣,鎖住她的喉嚨。

白皙細嫩的皮膚,在他指下被壓出了紅痕,她心緊不能言,雙眸清亮無物,臉上滿滿不置信。

……前一剎情深之言若彼,後一瞬狠辣之舉似此。

她便知道信不得這男人!

賀喜眯眼,停了半晌,忽然鬆開手,連帶她整個人都放了去,朝後退了半步,負手於身後,望向她,薄唇微開,聲音略啞:「倘是再有下次……我不會再放手,所以你也別存不忍之心。」

英歡一眼看過去,卻見他目光已移,辨不出他面上神情,只有耳邊湃盪著的那句冰冰冷的話,才讓她乍然明白過來。

……驚情已定,心口恨火復又燃起。

賀喜俯身,伸手一掃,從腳下草中拾起那根珠簪,握於掌中,捲袖輕擦,將那上面沾了的泥土草氣一一拂盡。

英歡腳下一軟,背上脊柱似被抽離,只是緊緊靠著那老樹,才穩住了身子。

那簪子,此時本應貫穿他的喉間,而非被他這樣捏於指間。

而他的指,此時本當已扭斷了她的脖子,而非這般輕拂她那珠簪。

沒了他在身側,她心中又開始搖晃,竟有些恨自己,先前為何抵不住他那目光語調……便如此狼狽地放棄了。

他側眸看她一眼,目光仍冷,可足下卻走上前來,伸手扳過她的肩膀,攬她入懷。

她來不及反應,入他之懷一剎,心跳愈烈,他……

賀喜雙手從她肩上伸過去,大掌將她素丈青絲統統攏起,頭微微一低,手腕轉動了幾下,便將她的發在腦後綰了個髻子,指間珠簪輕翻,插入髮髻中,緊緊貼著她的髮根。

這才放開她,垂眼看她,胸口全是未散之香,暖濕一片。

英歡望著他,抬手去摸腦後,是一個簡素螺髻,卻盤得一絲不苟,端端正正,服服貼貼。

那帶了刀繭的指,竟能繞起她的髮絲,那剛硬如鐵的手臂,竟能做出這麼溫柔的舉動……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底漸起漸涌的浪潮,手垂了下來,隔了半晌,才再去看他。

本欲開口,可那一抬眼,就觸上他的眼眸,裡面溫光若水,晃晃悠悠。

不禁又是一怔。

霸道的他,狠辣的他,似此番溫柔的他,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

她眼光未動,他亦一直看著她,那眼神,竟是久久未變。

能不能信他此時,敢不敢信他此時……

可不可以,就信他這一回,這一回的他?

身後遠處,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伴著火影燈光,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賀喜收了目光,轉而投向遠處那點點亮處,心下已有了幾分瞭然。

動作如此之快,不愧是狄風……

他嘴角一抹冷笑將將划過,那男子便已入了眼界,一身黑袍被風颳得亂起,大步朝他而來,身後還跟著十餘個御衛。

狄風看清眼前之象,胸口先是一僵,待見英歡人好無恙,才定了神,朝身後諸人使了個眼色,那些御衛們便遠遠散開去,圍成了個半圈,將幾處出路全都堵死了。

狄風自己上前幾步,見英歡衣裙不整,心中騰生愧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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