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四

狄風眉頭微動,神色有變,未多言語便退了回去,只是眼睛卻仍盯著那劍,半晌才側過臉。

英歡將他臉色盡收眼底,不由一攏袖口,笑道:「何公子好意我心領了,然公子雖是慷慨大方,我卻不能就這麼收了那劍。不如何公子說個價錢,我將那劍買了,怎樣?」

賀喜聞得她此言,不禁啞然失笑。

讓他開個價,將那劍賣給她?

他此生,還從未做過這種事情。

一向只知兩個字,奪與賞。看上的,便去奪;想給的,便賞了。

可這個女人,竟然對著他,說要買他的劍。

更何況,這劍……

賀喜盯著她,眼中光睖爍爍,道:「若是讓我開價,只怕夫人不一定肯再買。」

英歡眼裡笑意漸消,她不一定肯再買?

這話當真有趣,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是她買不起的了?

莫說這一把劍,便是這姓何的全部家業,她若真是想買,那又何難!

她心中這麼一想,出口之言便冷了三分:「何公子只管開價,我既是說要買,那便不管何價,一定買了!」

賀喜嘴角一彎,身子靠上椅背,對謝明遠道:「把劍給他。」

謝明遠臉色黑冷,看了看狄風,動作遲緩,一揚手,將那劍又扔了過去。

狄風一把將劍握住,也望向謝明遠,覺出那男子出手時隱帶殺氣,不由皺眉。

英歡看著賀喜,見他未開價便將此劍付與狄風,不禁眯眸,這男子一身貴氣凜凜迫人,絕非一般行商之人所有,不知到底是何來歷……

她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眼帘一落,輕聲道:「何公子,開價罷。」

賀喜微微彎唇,並未開口,只是靜靜望著她,目光從她的額角開始,一路向下,慢慢描過她的眉眼鼻尖,最後落在她的紅唇上。

軟,當真是奇軟不已。

雖是未碰,但心已奇癢。

他想要的……

不過是比那醇酒還要香美萬分的她。

英歡聽不見他開口,只得抬眼看過去,又喚了一聲,「何公子?」

賀喜抬手,扣住桌上小巧白玉酒杯,下巴微抬,「不急。夫人還會在這杵州城內留幾天?」

英歡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一挑眉,朝身後沈無塵看過去。

沈無塵何等聰明之人,那何姓男子一來二去的行徑,其中深意,他在一旁看得自是明白。

又見英歡從始至終都未有絲毫嫌怒之色,由是可斷她心中也應對這何公子有些意思罷。

更何況這何性男子氣度不凡,雖自稱一介行商之人,然其家世背景絕非普通人那般簡單。

再加他身後黑衣男子出手利落,一眼便知不是等閑之輩,可卻處處都對他禮敬有加,有這等隨從在側,這人又怎會是尋常商人。

腦中須臾間閃過這些念頭,沈無塵心下頓時起了攬慕之意。

他見英歡自己不開口,心中把握又加了五分,不由對賀喜笑道:「還會在這城中再留一夜,何公子可是要走?」

賀喜這才慢慢鬆開了那酒杯,低笑道:「本沒打算在杵州多留的,可今日卻忽而覺得有些捨不得走,還想再多待一兩日。」

沈無塵心中一喜,「既是如此有緣,不如請公子今夜宿在我們宅中,也免去在這城中找地歇腳的麻煩了。」

謝知遠臉色登時黑了去,在後急急低聲道:「公子……」

賀喜眉梢冷冷,斜眸撇他,目光如劍,斬斷他其後之言,而後又偏過頭來看了眼英歡,唇角勾起,「夫人的意思?」

英歡心中知沈無塵何意,想他這麼多年從未看錯過人、也未料錯過事,便微一晗首,道:「何公子不介意,我又怎會不願。」

賀喜臉上線條漸漸化開,一雙褐眸顏色也愈加發黑,望著英歡道:「叨擾夫人了。」

謝明遠皺眉,看向英歡,想到賀喜多年來未對一個女人動過如此心思,怎麼今日……

這邊,沈無塵已去叫店堂小二來,自去付了銀子。

英歡起身,看向賀喜,「府上本是京城那邊的,因在杵州常有些買賣,所以這邊也有宅子。宅子不算大,何公子不要覺得委屈就好。」

說罷,揚唇輕笑,眼角艷色濃洌,眸中藍霧輕旋。

賀喜慢慢起身,望著她,半晌挪不開目光。

一個女子,能生得如此之色,但無一點俗脂粉氣,何其難也!

她說,她也是行商的。

若果真是這樣,那這一身清傲之氣,又是從何而來?

他指節微僵,緩緩邁步上前,終是一揚眉,嘴角滾過一抹自諷之笑。

看不透她。

想他一世閱人無數,竟有一日,會看不透一個女子。

城南青街石板寬,一座朱牆壁瓦宅前蒼樹環叢,自外打量,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幽幽隱在內城鬧市邊緣,毫不起眼 。

馬車於門前停穩,狄風翻身下馬,待要大步而入之時又停下,回頭看沈無塵一眼,低聲道:「我先進去著府中眾人打點一番,你……」

沈無塵不等他說完便點頭,「我明白。」看著狄風進得院內,眼底一沉,才轉身去迎馬車中的英歡。

賀喜於後亦甩鞭下馬,動作快而穩利,落地展袍,一身從容雍華姿,竟令人不敢直覷。

英歡足履順階而下,出得車外,側眸望他一眼,正觸上他微閃灼人的目光,臉不禁一潮,僵了僵才道:「何公子請。」

宅內,狄風早已將上下一干人等交待好了,見了英歡只叫「夫人」,又命人去偏院備了兩間客寢,留給賀喜與謝明遠。

院中無花,只有一片草皮,上面嫩嫩地生了綠草,雖不比奇珍異花,可被夕陽斜著一照,長草逆葉油光翠綠,甚是清新別緻。

這宅子不算大,外面瞧著也不覺有有多華貴,可一進來,院里廳角廊間,處處都透著股精貴之氣。

賀喜眼睛望向英歡,見她眼睫微翹,臉色比先前在奉樂樓時還紅了二分,嬌人模樣愈盛,正微微在笑,低聲對狄風吩咐著什麼。

她那笑容,乍然將他的心境染了一片喜,令他不由自主地跟著揚起了嘴角。

英歡悠悠提裙走了兩步,忽而想起了什麼,腰身一轉,回頭看向賀喜,仍是笑著道:「何公子,那劍,你還未開價。」

賀喜不語,抬頭打量了一番這五彩琉璃廳頂,又四下看了看這府中院落,才對她道:「想在府中轉轉,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英歡垂睫,不由一抿唇,唇間還殘存著淡淡酒香,那奉樂樓的醉花酒,當真名不虛傳。

她復又抬眼看向賀喜……那清俊的面龐,挺拔的身姿,眸中目光柔轉千懷的,看來看去,看得她胸口一燒,手不禁鬆了襦裙一側,任那裙擺掃至地上,輕塵沾了裙上牡丹,花蕊心間均留了印子。

她向賀喜那邊靠了一步,並未看他,只輕聲道:「何公子,同我來罷。」而後轉身,小步朝後院走去。

賀喜薄唇輕彎,也未多語,一撩錦袍,跟在她身後往前行去。

這是頭一回,他走在一個女人後面。

可竟不覺得厭惡。

傍晚的風揚得大了些,擦著她臉頰而過,將她耳後黑髮從髮髻中颳了出來,零碎碎地落了幾根在肩上。

賀喜眼睛望著她,看得仔仔細細,她的嫩白耳珠,似墨黑髮,丹色面龐,還有……她身上若有若無的一種特殊香氣,正伴著那風,悄悄地傳入他鼻間,沁了他的心神。

他未說話,她亦不主動開口。

走了許久,她才側過頭,逆著映目斜陽,看了他一眼。

沒了先前幾人在側,他此時的眼光愈發滾燙,愈發肆無忌憚,愈發似那山邊火紅日頭光暈。

灼人萬分。

她心底淺淺吸了口氣,淡然一笑,「這般看著我,做什麼?」

他仍是不語,卻不挪開目光。

這女人,他想帶回鄴齊去。

不論她身家若何,他想要她。

他這目光,英歡是懂的。

她迎著他的目光,見他眼中亮了又黯,其間深意她隱隱明了……景歡殿中御榻之上,也曾卧過那許多男子,這般神色,她不陌生。

只是……

她輕笑,心口砰然一動,手指輕敲掌心。

這男子竟不似往日所見之人,端的是勾得她心神俱動,讓她想將他帶回京去。

不論他是何身份,她想要他。

美人在側,心綣思迷。

前面十步,有涼亭一方,亭前兩株紫薇樹,挺拔蒼健,葉茂花繁,玲瓏石點綴其間,亭下有水緩緩流過,沿著窄細的小渠,往苑內而去了。

賀喜不曾想到,這小小一間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後院深處,竟還有這等良景。

風順著英歡敞袖開口處鑽了進來,貼著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陣,將她先前殘存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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