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若第一次聽到江浩洋的名字,才剛進大一沒幾天,那時候,他們為期兩周的軍訓還沒結束。安若第一次遠離家鄉,夜深人靜時,便有點想念父母,睡不著,便悄然起床,到走廊上繼續寫完熄燈前寫了一半的家信。
洗漱間里燈光最亮,又有平整的檯面。但沒想到走廊盡頭有低低抑抑的細語聲,原來是有人在打電話。走廊里太靜,儘管她刻意離得遠,那邊聲音也刻意壓低,仍是模模糊糊聽得到大概。女聲壓抑著,抽泣著,一遍遍地說:「江浩洋,你不能這樣對我。」
沈安若覺得有這樣無意的偷聽也罪惡,收了東西想悄悄回宿舍。剛出洗漱間,不想那女子已經低頭闖了進來,只一瞥,安若已經看清,那是本系大三的學姐,舞蹈隊的隊長,天鵝一般美麗驕傲的女子,在院里舉行的迎新生晚會上領舞,驚艷全場。如今頭髮凌亂,淚水,狼狽不堪。
那時候,她還沒有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所以弄不明白,為什麼本該甜蜜的戀愛卻讓人哭哭啼啼,本該幸福的女子卻心甘情願地將自己低到了泥里去。
後來回想,莫非正是這樣壞的開頭,才使得自己在與江浩洋相處時,時時警告自己,永遠都不要讓自己淪入這樣狼狽的境地,時時準備好抽身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所以才最終讓兩個人無法走下去。
那時很快便又聽到江浩洋的名字。新生們已經正常上課,就像所有的新生們那樣,每晚熄燈後,便是姐妹卧談會。毫無例外的,女生們的話題永遠是男人。
「你們今天見著徐志毅身邊的女孩了嗎?大一新生耶,可真厲害啊,這開學才幾天啊。」孫冰冰一驚一乍。
「徐志毅是誰?」
「我們院的學生會外聯部長啊。沈安若啊,你真孤陋寡聞。」
「說不定人家以前就認識呢。」張儷猜。
「不可能,那女生家是本地的。」許芝得意宣稱,「還有,今天我和飛飛一起跟蹤了那女生,是會計系的耶。」
「切,好無聊啊你們。」白欣雅也發話了。
「聽說江浩洋跟季雅婷分手了。你們沒看季大美人這幾天憔悴的啊。」許芝又說。
「江學長真是有本事啊,那天隔壁學姐跟我說,他上一任女朋友,是外語學院的院花呢。」
安若有幾分昏昏欲睡,插一句:「江浩洋這名字聽起來這麼熟……」
「沈安若,拜託,我們的學生會主席啊,迎新會那天是不是你睡著了……」孫冰冰有點抓狂了。
啊,安若想起來。剛才誰說什麼來著?季雅婷,原來那位學姐叫這個名字。
「江浩洋,三個字都帶水嗎?他莫非五行缺水,才取這個名字。」安若突發奇想。
沈安若沒想到那麼快便有機會直面傳說中的江浩洋學長。經濟院承辦了一項規模不小的活動,需要很多人手,大一新生最是踴躍,連極懶的白欣雅都報名志願者了。
沈安若不願湊熱鬧,看看名額已滿,樂得清閑。大好的周末早晨,舍友們要麼去幫忙,要麼出去玩,只有她安靜地在宿舍里聽著音樂看小說,正看到精彩處,宿舍電話響了,孫冰冰哭腔哭調地求她立即去圖書館自修室最後排找一個她忘在那裡的綠色文件袋給院學生會辦公室送去。「那份材料學辦九點要用的,學姐千叮萬囑過我。可我們馬上要出發了。拜託了,我愛你,掛了。」
安若看看錶已經八點四十,立即認命地衝到圖書館去,果然找到綠色文件袋,想必孫冰冰和男朋友又一大早又跑這兒來吃早飯了。又跑到學辦,已是氣喘吁吁,還沒來得及開口,一位學姐已經一把將文件拿走:「我的天,你總算送來了。不是說好要提前十分鐘送到的嗎?幾乎急死我。」
「對不起,我已經儘力地快了。」
學姐說:「咦,你是新生吧?」
「嗯。」
「唉,算了,下次別再忘了。」
沈安若正努力地調整呼吸,顧不上解釋。她剛才跑得太急,覺得口乾舌燥,呼吸困難。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句:「健忘,遲到,這跟新生非新生有什麼關係。」那聲音非常有磁性,語氣卻不冷不熱。安若一抬頭,便正對上了一張可稱之為英俊的臉。雖然如今長得不歪都可叫做「帥哥」,但可以用這個俗之又俗的「英俊」一詞來形容的男生,畢竟還是少數。安若正在心頭算計著給這男人的長相氣質以及表現打幾分,只聽學姐說:「浩洋,到時間了,咱們該走了。」她心頭一亮,啊,原來是他,不禁多看了幾眼。
江浩洋明明語氣冷淡,表情卻很柔和,非常具有欺騙性。「道貌岸然」這個詞在安若腦中輕輕浮起,打了個圈,安若努力把這個念頭壓下,卻忍不住彎起嘴角。
江浩洋斜靠在桌旁,微微側頭看她:「你怎麼沒帶工作證?」
「可我不是……」
學姐說:「走啦。」
江浩洋從抽屜里抽出一張工作證遞給她:「戴好。你們那組人已經走了吧?跟我們一起走吧。」又往她手裡塞了一瓶礦泉水,「以後早起跑操,上個樓就喘成這樣?」
沈安若突然從心中鑽出小小的冒險念頭,對這次活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於是乖乖地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那次是到近郊的一家福利院去做社工。江浩洋在路上就發現了她誤打正著的冒名頂替,不過並沒說什麼,到了集合地後,把她扔到一個組裡就走了,後來沈安若發現那其實是工作最輕鬆的一個組。
直到晚上,沈安若想起江浩洋那彷彿很鎮定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幻了好幾種顏色,仍然有著惡作劇得逞般的竊喜,彷彿替素不相識的女性同胞報了一點小仇。上鋪孫冰冰想是白天累了,早早躺在床上抱著小說看,想到了什麼,探出頭問:「安若,你今天怎麼也去了?」
「大概他們缺人手吧。」安若也覺得累,躺下看著雙層床的床頂,「唉,孫冰冰,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千萬要冷靜,別跳到我床上來。」
孫冰冰十分配合:「哀家准許你說。」
「我今天是跟你心愛的江浩洋學長一起同行的,如果你自己去送文件的話……」
「啊——」孫冰冰整個晚上就這樣不停地製造雜訊,一想起她的浩洋學長的名字,就痛心地驚聲尖叫。沈安若被吵到忍無可忍:「江浩洋到底有什麼好啊?」
「你這個得便宜賣乖的壞東西,我掐死你!江學長哪裡不好啊?高大英俊成績好,籃球足球都很棒,人緣也佳,聽說連他家裡條件都很優。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啊。」
沈安若很沒氣質地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反正沒有人看見。
經濟院一年一度的傳統大戲普通話大賽開始了,沈安若所在的211宿舍被班裡指派代表班級參賽。她們班級四十幾人,一共只有六名女生,恰在一個宿舍,雖然不是每人都貌美如花,卻也個個生得整齊乾淨,又常常集體出行,排在一起算是校園裡養眼的一景,工商2班眾男生對此感到非常榮耀與自豪。
她們準備的節目是一個模擬法庭場景,根據當年晚報上連載的一個非常熱點的民事糾紛案改的。一位女職員被同事誣陷後家庭破裂精神崩潰,最後把誣陷者告上法庭。
之前的參賽節目無非都是詩和散文朗誦,舞台劇獨白,還有快板繞口令,無甚驚喜。211女孩們一上場,先扮作八卦女長舌婦,唧唧喳喳竊竊私語搬弄口舌是非極盡毒舌之能事,把女主角氣得發抖,很有喜劇效果,台下已是低笑聲不絕。到第二幕,現場立即改作法庭,除了女主角和誣陷者,其他四人迅速撿起藏在台角的戲服,十幾秒內就由惡女分別扮作一本正經的法官、書記員以及雙方律師,台下的笑聲更響了。
她們事前已經排練無數遍,此刻雖然緊張無比,卻覺得那些已經熟背於心的話完全不用經過大腦,便自然地脫口而出。許芝與沈安若分別扮作被告及原告律師,她倆本來就口齒清晰,如今各自戴上眼鏡,很像回事。受害人白欣雅長一副清純面孔,帶一副軟軟的腔調,顯得十分楚楚可憐,被告孫冰冰則是徹底的惡女相。張儷的聲音珠圓玉潤於是派她去做法官,至於普通話不太好,帶一口鄉音的趙慧,則讓她扮只有幾句台詞的書記員。劇本是她們自己寫的,很粗糙,又有多處法律錯誤,庭辯場面場面更是胡亂綜合了港劇美劇以及古裝戲種種。但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在台上這樣的裝模作樣一本正經,是件非常賞心悅目的事。安若記得,比賽結束的第二天,她們宿舍收到大捧的花,落款寫道:工商系全體男士敬獻211的小妹妹們,祝賀以及感謝你們終於打倒會計系,替我系爭光。
當時安若正與許芝在台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正辯到精彩處,偏偏台上燈光閃了幾下,突然滅掉了,大家一時傻了眼,台下立即開始鼓噪。白欣雅最沉不住氣,直扯沈安若:「怎麼辦?我們怎麼辦?」沒想到那話筒還是通電的,白欣雅的聲音立即通過音箱傳到台下,台下有鬨笑聲,場面很尷尬。沈安若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急智,把話筒舉到嘴邊,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