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做魚

常聽人說北方人不善食魚,因為北方河流少,魚也就不多。我認識一位蒙古貴族,除了糟溜魚片之外,從不食魚;清蒸鰣魚,乾燒鯽魚,他不屑一顧,他生怕骨鯁刺喉。可是亦不盡然。不久以前我請一位廣東朋友吃石門鯉魚,居然談笑間一根大刺橫鯁在喉,喝醋吞饅頭都不收效,只好到醫院行手術。以後他大概只能吃「滑魚球」了。我又有一位江西同學,他最會吃魚,一見魚膾上桌便不停下箸,來不及剔吐魚刺,伸出舌頭往嘴邊一送,便一根根魚刺貼在嘴角上,積滿一把才用手抹去。可見食魚之巧拙,與省籍無關,不分南北。

《詩經.陳風》:「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食魚,必河之鯉?」河就是黃河。魴味腴美,《本草綱目》說「魴魚處處有之」。漢沔固盛產,黃河裡也有。鯉魚就更不必說。跳龍門的就是鯉魚。馮諼齊人,彈鋏嘆食無魚,孟嘗君就給他魚吃,大概就是黃河鯉了。

提起黃河鯉,實在是大大有名。黃河自古時常氾濫,七次改道,為一大災害,治黃乃成歷朝大事。清代置河道總督管理其事,動員人眾,斥付鉅資,成為大家豔羨的肥缺。從事河工者乃窮極奢侈,飲食一道自然精益求精。於是豫菜乃能於餐館業中獨樹一幟。全國各地皆有魚產,松花江的白魚、津沽的銀魚、近海的石首魚、松江之鱸、長江之鰣、江淮之鯝、遠洋之鯧……無不佳美,難分軒輊。黃河鯉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豫菜以開封為中心,洛陽亦差堪頡頏。到豫菜館吃飯,櫃上先敬上一碗開口湯,湯清而味美。點菜則少不得黃河鯉。一尺多長的活魚,歡蹦亂跳,夥計當著客人面前把魚猛擲觸地,活活摔死。魚的做法很多,我最欣賞清炸醬汁兩做,一魚兩吃,十分經濟。

清炸魚說來簡單,實則可以考驗廚師使油的手藝。使油要懂得沸油、熱油、溫油的分別。有時候做一道菜,要轉變油的溫度。炸魚要用豬油,炸出來色澤好,用菜油則易焦。魚剖為兩面,取其一面,在表面上斜著縱橫細切而不切斷。入熱油炸之,不須裹麵糊,可裹芡粉,炸到微黃,魚肉一塊塊的裂開,看樣子就引人入勝。灑上花椒鹽上桌。常見有些他處的餐館作清炸魚,魚的身分是無可奈何的,只要是活魚就可以入選了,但是刀法太不講究,切條切塊大小不一,魚刺亦多橫斷,最壞的是外面裹了厚厚一層麵糊。

兩做魚另一半醬汁,比較簡單,整塊的魚嫩熟之後澆上醬汁即可,惟汁宜稠而不黏,鹹而不甜。要灑薑末,不須別的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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