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睡覺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嗨,再見。」子柚關門前又想起一事:「周黎軒,我們明天還是裝不認識吧。」
「什麼?」
「如果我們這次沒有偶遇,或者見了面也裝不認識,繞路走,興許那裡今天就不會起火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周黎軒壓低聲音,張望惡劣一下四周,彷佛怕被別人聽到。
子柚把差點關上的門又打開,微微靠過頭去。
「今天那把火是我派人放的。」
陳子柚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的大腦在下半夜實在是太遲鈍了,她把他剛才那句話又消化了一遍,終於明白他是在挖苦她,很氣憤地把門砰地關上。
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的子柚敲周黎軒的房門向他道謝兼告別。他正在房內接待客人對客人說了聲抱歉,中斷了先前的會談。
「我該回去了,謝謝你。」
「像你這樣,最好不要一個人亂跑。」
「什麼?」
「迷路遇停電,野外遇蛇,住飯店遇火災,一件比一件嚴重,我若是你,就躲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不然就找人陪著。誰知道下一回還會有什麼事?」
「我會碰上這些怪事,是因為我總遇見你。你不出現的時候,我一直都挺順利的。」
「你這是栽贓。」
「八字不合的人都這樣。」
「陳子柚,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呃?」
「你敢不敢接下來的幾天都跟我在一起,看看到底還有什麼怪事發生?」
青天白日里,子柚的大腦是很清醒的:「你很閑嗎?可是我很忙。」
「你忙著坐在湖邊發一下午的呆?」
「你怎麼知道?」
「你發獃的時候,我正在湖對面的飯店跟人談事情。」
「周黎軒,我不陪你玩無聊遊戲。」
「那我們談正事,你剛才不是說要謝謝我嗎?明天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談,我需要一名翻譯,能不能幫個忙?」他在子柚開口反對前解釋:「我的客戶不會講英語,而我發現我的當地語言水準不足以應付他,我又不想跟陌生的翻譯打交道。」
這個要求儘管有假公濟私的嫌疑,但聽起來合情合理,子柚如果拒絕就顯得不盡人情了。畢竟他幫了她那麼多忙,就算禮尚往來吧。
周黎軒的商務談判第二天下午才開始,她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熟悉他們的談判流程與主要內容,備查了很多術語,用了一小時精心裝扮,但實際過程中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複雜,很容易就搞定了,合同簽得很順利。周黎軒很確實需要一個翻譯,因為那個老傢伙說話語速太快,噼噼啪啪放鞭炮一般,還帶著濃重的方言,他聽不明白不奇怪。
傍晚還有一個商務聚會,子柚學雷鋒到底,順便做了一回周黎軒的女伴。她女伴做得很盡職,給他拿食物,陪他跳舞,聽他與人閑聊,看他與人玩牌。
之前她大部分時間與他單獨相處,而現在,她見到了他的各種面貌,談判時冷情冷麵,學術交流時文質彬彬,玩樂時也很投入,很讓人看不透。
玩牌的時候子柚生了點悶氣,周黎軒有兩個牌友,一個據說是研究中國古典文化的,一提到現在中國酒嘰嘰歪歪比BBC還BBC,極盡抨擊。另一個是研究女性的,卻是堅定不移的反女權主義者,一直在強調「女人附屬」與「女子無信」說,子柚討厭他們倆。
說這兩個討厭的人聯合起來更討厭。古中國研究者找到了孔聖人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以及「女子無才便是德」作為女性研究者的論據,而女性研究者則感慨中國古代的言論如此精妙,最後他們請子柚發表見解。
他們把她當傻子和透明,煩透了的子柚輕輕地回答:「His mother''s。」
「陳小姐的意思是說,孔先生以他母親的一生為模板得出了這一理論?」「難道他恨他的母親?」
子柚分不清那兩人是真話還是惡搞,不知怎麼搭腔。笑不可仰的周黎軒在那兩人還對這個話題興緻不減時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把這兩句話的本意都理解錯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意思是說,女子像兒童一樣需要被珍惜愛護,『女子無才便是德』則因為那個時代女子沒有機會受教育,所以孔聖人時候,即使沒有知識,也絲毫無損女子們天性的美好。」子柚憋著笑快要憋出內傷,很快周黎軒輸得慘敗,丟下牌和賭資。拉著她到外面透氣去了。
「你口齒伶俐,卻不鎮定,氣不到別人,先悶到自己。你本可以裝沒聽見,或者躲遠點,何苦生氣?」周黎軒說。
子柚本來正因他替自己講話而感激,此時被人看透,有些狼狽地說:「你不要搞出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好不好?」
「你神秘莫測,我一點也不了解你。」
子柚無聲,周黎軒嘆道:「你就像只刺蝟,並且不識好歹,你以前就這樣?」
「不用你管。」
子柚本來計畫搬到隔壁飯店去,她覺得與周黎軒住對門這個事實,會干擾到她的正常休息。但是這個晚上,她還沒來得及實施計畫,就被周黎軒送到飯店旁邊的24個小時診所,因為她的肚子突然痛得厲害。
「周黎軒,我不跟你玩那個賭博遊戲,我要儘快回國,跟你在一起抬危險。」她疼得嘴唇發白時,更加相信他們倆「八字不合」了。
「你胃不好,又冷熱食物一起吃,才弄成現在這樣子。作為知識女性,你首先要做唯物主義者,當科學解釋不了的時候再用唯心論來補充,明白嗎?」
子柚痛得無力爭辯。不過當她躺在床上接受醫生檢查時,她已經好多了,醫生左敲敲,右按按,問她:「您以前有過類似的病史嗎?」
她疼痛其實不多,最近兩三年生過最嚴重的病就算是子宮囊腫了。她如實告訴醫生,於是被安排去做超聲波檢查,超聲醫生是個中年女子,檢查得很仔細,告訴她從機器里看沒問題,又恨高興地指指機器屏幕:「瞧,這個卵細胞正好熟透了,如果你想要孩子,這兩天是最好的時機。」
子柚謝謝她,聲稱自己還沒結婚。
「結婚是為了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為了孩子。我有兩個孩子,他們的父親都不曾與我結婚。」
「一個人養孩子,會不會很辛苦?」
「也很快樂。他們複製了你的基因,延續了你的生命,真是神奇。」
子柚的心如被小鹿撞了一下。
醫生給她的診斷結果,果然與周黎軒說的一樣,因為她亂吃東西,又生悶氣,所以腸胃有一點點發炎,給她開了一些葯,說明天就能好。
晚上,子柚把收音機調到中文台,裡面放著一首老歌,清婉的女聲柔柔地唱著:「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唇像我……」子柚坐著發了很久的呆,想了很多事情。她把醫生給她開的消炎藥偷偷衝進馬桶里。
第二日,周黎軒穿戴整齊地敲開子柚的門,問她是否好些了。她點頭,他又問她是否願意出去走走,替他當個嚮導。子柚似乎忘記了她昨天以及昨天之前對他講過的所有話,換了件衣服就陪著他出去了。
他們一起看了中世紀的古堡,十八世紀的教堂。單單漫步在那些綠樹掩映的古老建築群中,風景也很美麗。
「你讀書時最喜歡來那些地方?」周黎軒問她。
「周末一般都在宿舍里,偶爾參加志願活動,這些地方大多沒來過。」
「真是個乖女孩。」周黎軒想了想說:「我能去看一看你讀過書的地方嗎?」
子柚也想回去看看,只是近鄉情怯。他倆乘火車去了那所著名女子大學,那名保鏢不遠地跟著他們。他們一起走過她以前走過的廣場和林蔭道,在她住過的宿舍樓前站了好久,還陪她去看望了她以前的教授。他們在校園紀念館裡找到子柚他們那年的畢業照片,照片上的她,與現在的容顏幾乎沒什麼變化,不笑,表情很迷茫。
子柚摸著那些年代久遠的牆,有些感慨,這裡五六年了,仍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如果是國內的大學,一定會新建好多樓,新修好多路,又新種上好多樹,每天都有新變化。
「你希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要變化嗎?」
「不,我喜歡每天都日新月異,以前的東西,過去就過去了。」
周黎軒又望向她的那張畢業合影,「我卻希望時光倒流,認識這個時候的你。」他看得十分專註。
「我那時候很瘦,很神經質,沒什麼好的,你不會喜歡。」
「你現在也很瘦,也很神經質。」
他們乘了短途火車回去時,已經接近傍晚,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邊吃著這公園裡最有名的牛肉餡餅,一邊看著幾個孩子們在玩水上遊戲。那些孩子每人藏在一隻大球里,在水中飄啊飄。
周黎軒見子柚看得全神貫注,忍不住問:「你也想玩?」她搖搖頭,繼續盯著一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