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高水遠,滿庭芳華 1、魂魄

那一夜接下來的時間裡是在忙亂無措中度過的。遲諾飛車將陳子柚送到醫院。他的確夠有面子,在凌晨兩點鐘能夠將省立第一醫院的心肺科主任召來。驗血透視一路下來,子柚從咽喉食道到雙肺心臟肝膽胃被檢查了個遍,真正把本來自認為沒事的她折騰到奄奄一息。

縱使如此,仍是沒查出任何的問題。除了虛弱一點外,各項指標都算正常。醫生對她咳血的原因百思不解,只好判斷她也許是中醫所講的急火攻心,給她注射一劑重葯強制她睡去。

子柚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遲諾陪在她身邊,眼下有陰影。

她並沒有睡安穩,夢中見到了許多人許多事。她輕輕推開遲諾遞給他的水,慢慢地問:「他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這句話,斷送了她與遲諾的未來。

遲諾失望至極地說,他自認為勉強做到「姿態最好看」的一次,居然只換來她如此的懷疑與評價。當時他用了最大的剋制與寬容把她送到機場。他甚至想過,假如她真的與江離城離開,他也會強迫自己給予祝福。

「其實你從來就沒信任過我,甚至從沒喜歡過我。既然我在你心中,形象已經如此不堪,為何你又願意嫁給我?

「也許你只想找個男人來幫助你忘記他,只想找個人湊合下半輩子。你需要的只是一個『還可以』的男人,無論是誰都無所謂。

「如果他真的是我害死的,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送進監獄,或者也設法害死我,來替他報仇?

「可是如果你真的打算那麼做,你就不該這麼問我,讓我心生防範。你一直都是冷靜聰明的女子。但一扯上他,你就又魯莽又愚蠢。

「我一直以為,感情也是可以投資的,付出總會有回報。但是現在,你令我徹底喪失了這種信心。我贏不過死人。」

陳子柚對他一聲聲的指控沒作任何辯解。她說:「我應該向你說對不起,為剛才那句話,以及你為我所付出的一切。你請我做你女朋友我同意,你要我嫁給你我也同意,答應你的時候我心甘情願,也曾經以為這樣可以算作回報,但是顯然對你而言遠遠不夠,而我卻做不到更多,對此我只能說對不起。可是遲諾,請你明白一件事,如果你愛我,那也是你自願的,我並沒有請你愛上我。」

話已至此,一切覆水難收。

子柚與遲諾無聲無息地分了手。所幸他倆之前的交往很低調,並沒有太大的反響。

她心中有歉疚。如她一直認為的那樣,他待她一直不錯,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她是否認同遲諾這個人。可是,當那些連她自己都不願去深究的隱密的情結被他以如此方式攤到陽光下時,她再也沒有辦法與他在一起。

她並不強求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是否能夠如女性小說里的虛構男主角那樣將她到愛死愛活,她只求能夠與那人平等相對,令她保有自尊。而遲諾的這種態度,打破了他倆之間的平衡。

她沒去關注江離城事故的後續調查。那段時間,她甚至連報紙和電視都不看,她不想看到某些她在努力迴避與遺忘的消息。

江流來電話告知她江離城的告別儀式舉行時間時,她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參加地方論壇發起的自駕游活動。幾十輛車的車隊,計畫浩浩蕩蕩自北向南行經幾千公里。放下電話,她頓了一頓,將某種念頭推出腦外。

雖然她不能不去懷疑,如果江離城的死真的是意外的話,那麼如果他不是為了趕回來與她見面,也許他不會死。雖然不是她要見他,雖然她當時也並不打算見他,可是這樣的一種結果,並非與她完全無關。

可是,她根本沒有立場去參加他的告別儀式。她以什麼身份去呢?他的仇人的外孫女,他的契約抵押物,還有,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一個熟人。無論哪種身份,出現在那種場合都很荒謬。

子柚在外遊盪一個月後才回了家。早先打算與遲諾離開時她已經辭職,如今情況變化,她不想被人指指點點,也不願再回到學校。她對未來早就沒有企圖心,所謂事業對她的誘惑力,從來都不比一瓶山寨香水更有價值。

不過她倒也真的沒必要去上班了。之前她工作也不過是為了找點事情做,賺一份能養活自己的薪水。而現在,她一度視為廢紙的那些外公公司的股權,隨著那家公司擺脫困境,轉型成功,開始贏利,她已然成為具有話語權的大股東之一。

那些股權證明曾被她一度視作廢紙,只作紀念證書看待,不關心,也絕不出賣。外公當初為了力挽狂瀾曾出讓了不少,所以當他生病後離世前,便失了對公司的控制權。而那家曾經輝煌一時的公司,經受了近乎毀滅性重創後又陷入行業調整的困境里,子柚無心也無力,公司的事情她早就不過問,全授權給他人。

可是現在,因為那些她棄之不理的「廢紙」的存在,她只管在家裡天天睡覺看書看碟聽音樂,也自有款子打到她的帳戶上。原來這就是她已經脫離了很久的不勞而獲的米蟲生活。

更不勞而獲的是,幾個月之後,她收到另一筆股權饋贈,來自江離城的遺囑。相當大比例的一筆股權,加上她自己的,足夠她取回公司控制權。

出於對死者的尊重,陳子柚在那位遺產執行律師三番五次的邀請之後,終於坐到他的辦公室里。她奇怪的不是他的遺囑里提到她,而是他那麼年輕,卻已經立了遺囑,就像早知道自己要死掉一樣。

那位五官組合得很面善,像個胖胖的廚子一樣的律師耐心為她解惑:「江先生多年前便立了遺囑,每年會作調整。他最新的遺囑里提到了您。之所以現在才與您取得聯繫,是因為江先生在遺囑里提到,要在合理的期限內,確認這筆饋贈不會干擾到您的生活,比如您的婚姻。按我們所了解到的,您現在是單身,所以江先生的顧慮應該不存在。」

子柚掃了一眼轉贈協議,果斷地拒絕了這筆饋贈。

胖律師表示諒解:「您的拒絕,我完全可以理解。因為這份協議里,江先生的附加條件的確很令人為難。」

「呃?」她剛才其實只看了看他的簽名,協議內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您在接受這筆饋贈時,需要一併接收一個基金會的監督管理權。在這家公司贏利時,您必須將所獲得的五成股利及分紅捐給基金會,您需要為它投入很多的精力和財力。這家基金會的資金只用於兩種人,孤兒的助學金,以及精神疾病患者的醫療金。跟這兩類人打交道,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您並不缺錢,所以江先生轉贈給您的這筆股權,與其說是一種利益的饋贈,不如說是一種責任的委託,也許他認為您是最合適的人。但這的確是個很辛苦的差使。對於像您這樣年輕的女士而言,的確是太為難您了。」

她知道這是激將法,而且是沒什麼很高技術含量的激將法。可是,她居然動搖了。「如果我拒絕,這份股權該如何處置?」

「按江先生的意願,將會按相同的條款轉贈政府。可是您知道的,那樣對這家公司不見得是好事,這畢竟是您外公白手起家創建的。而且,如此一來,這個基金會……」

那位和氣的胖律師對陳子柚演講了半個鐘頭,從國有資產改制慈善體系完善一直講到教育體制改革……當他喝了幾口水打算繼續講下去時,陳子柚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律師果真是他的人,根本不需要去強迫去說服,就能達成目標。

很快她就知道,那個基金會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什麼,因為資金充裕,體制完善,管理規範,而那筆股權她已經無處可退。

雖然她將關於那份股權的全部收益都投入了那個基金會,但那份遺產存在的真正意義在於,她對曾經屬於她的這家公司,真正擁有了絕對的控制權與話語權,很多人需要仰仗自己的臉色做事,很多的決策需要她的同意,誰見著她都要給她三分顏面。因為現在她是最大的股東,又是公司創始人的外孫女,只要她想,她可以去動任何一個人。她甚至在公司里有了一間辦公室,雖然她幾乎不去,但誰也不敢有意見。

不過她很少去干涉什麼事情,而且也沒受到什麼想像中的擠兌與陷害。那位與她同姓,同時也是公司董事的陳總經理,義無反顧地站在她的這邊,給予了她莫大的善意與支持。早在她外公離世時,他就已經幫過她很大的忙。

這是個好人,為人正直,懂得變通,行事低調不張揚。他素來不卑不亢,但面對她時極其恭敬有禮。他的態度謙遜如學生,做的卻是老師的工作,以彙報為名,耐心教她公司經營之道。

陳子柚似乎過上了所謂「名媛」的生活,也漸漸融入某些圈子。她參與很多的慈善活動,其實是為打發時間,但為她贏得美名;她亂購物亂投資,但總是誤打正著賺到錢,令一堆人對她刮目相看。她生活里的那個詭異的規律沒有變,她很容易失去一切,可是她又總可以輕易地得到她並不稀罕而別人想要也得不到的東西。

她又有了很多新朋友,她的老朋友們也時常與她保持著聯繫。雖然沒有達到交心程度的,但是足夠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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