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柚與遲諾進展很順利。
他倆曾在同一個國家留過學,所念學科相近,有很多共同的喜好與話題,彼此謙讓妥協,相處平和。
沒幾個月,遲諾便將一枚纖巧精緻的戒指套到她的中指上。
遲諾是那種表外看似溫和,但骨子裡極強勢的人。
那時他握著她的手,她本想輕輕地抽回,但他握得用力,她嘗試了一下,沒抽出來。
其實他並沒緊握到令她完全無法撤手的程度,但她終究沒那麼做,任他給她套上戒指,並吻了她的手。
遲諾說:「我知現在時機並不合適,而且你心中沒準備好。但我請你給我一個可以等待的機會。」
陳子柚想,就這樣吧,遲諾的確是一個很理想的結婚對象。
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在心中描畫過未來的結婚對象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也不曾期望過。
無非是一個男人,長得不要很差,有份正經工作,喜歡她,沒有大的人品問題,足矣。
而遲諾,各方面都明顯超標得太厲害。
她再次對她生活中的那個規律產生疑惑,平凡的尋常的別人都擁有的東西她總是輕易失去,而別人輕易得不到的上好的幸運,她卻總在不經意間便撞到。難道這也算上天的一種補償?
她最近的日子的確過得很不錯。她結交了一些新同事,相處默契。原先的舊同事也常喊她一起聚會,甚至旅遊時認識的幾位朋友也與她網上聯絡。她的生活圈子突然大了許多,原先空空蕩蕩的生活似乎開始擁擠。
她在舊帳戶上發現一大筆錢,嚇她一大跳,打電話諮詢,方知她自己的以及外公留給她的那些公司的股份,因為去年公司成功扭虧為盈,今年高額分紅。她一直知道天德集團近幾年的現狀,她早把自己的股份憑證視作廢紙一張,權作紀念,不想這仍是一筆資產。她恢複了早晨慢跑晚上做瑜伽的習慣,身體與精神狀態都良好。總之,她的生活如今灑滿陽光。
也許,她的生活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心胸越寬廣,可以容納的世界就越大,而之前,她將自己鎖在了盒子里。
林醫生回校做報告,陳子柚為答謝他對她的多次幫助,請他吃飯。
林醫生盯著她食指上的戒指:「聽說你訂婚了。」
「只是交往中而已。」
「你這姑娘,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就找到了頂尖人物。」
「太誇張了。他只是一名公務員而已。」
「你見過他簡歷沒?你知他這四年換過多少個職位嗎?但凡這樣頻繁變動的越變職位越高的,必然是前途無量的重點培養對象。」
「哦。」
「對了,我和你嫂子上次在路上見到你後,她回家後跟我講,小柚天生長了一副貴人相,生來就該大富大貴的。她對面相一直有研究,很準的。」
陳子柚直笑:「你和嫂子這兩位自然科學工作者,業餘愛好竟然分別是研究手相和面相,說出去誰信啊。嫂子難道沒看出來我天生長了一副孤星相?」
「童言無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現在就像九點鐘的太陽,未來還長得很。」林醫生假咳了兩下,「看起來你還真不知道你那男朋友的背景呢,有你這麼糊塗的姑娘嗎?」
遲諾真的沒跟陳子柚提過家裡的事,她也不問。其實他整個人都透著好家世好教養好品位,無論談吐舉止或者衣著修飾。
她兒時被逼著接受嚴格的淑女教育,包括說話的表情發音,包括走姿與坐姿,包括被逼著練書法練琴練舞;外公發家晚,是外人眼中的暴發戶,結交最多的也是這種受益於政策而暴富的人家。所以她更能體會遲諾那種渾然天成的不經意的低調,絕不是如她一般上幾堂突擊禮儀課程就能學得來的,那更像是一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又似乎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沉澱與累積。她見過這種人,卻沒見過像他這麼純粹的。
其實她見過的人里還有一個絕對的特例,明明生長生存於泥淖之中,卻可以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清貴高雅,猶如白蓮,單看外在,簡直挑不出半絲瑕疵,誰又想得到他的內里有千瘡百孔,誰想探試只會被苦到麻弊。
她生生地把這種聯想壓到大腦某一鈍感皮層之下。
不過她不去問,也很快便有人主動來告知她。有天學校組織了一次教職工郊遊活動,參與的都是年輕人。
女性在這樣的活動中一向是被關注與關照較多的群體,無論她是否名花有主。
所以時時有目光投向陳子柚,時時有人靠近她,也就不奇怪。
但她近年來的第六感總是很敏銳,即使背對著別人,也常能感受到投向她身上的目光的溫度以及性別。整個上午她都感有道冷冷的同性目光時時在她身上停留,而且這種感覺不陌生。
她終於找到那目光的主人,是剛剛畢業留校的一位女教員,外表美艷氣質高傲,幾天前曾偶爾與她碰面,對著她桌上的名牌看了好幾眼,又打量了她甚久,令她非常不舒服。她自認相貌雖然生得不醜,卻也絕不至於好看到惹事生非礙同性的眼,她還從未遇上別人用看狐狸精的眼神來看她。
果然下午他們兩人一組乘纜車時,那美女便尋了機會恰與她一組。路程很長,陳子柚仍然時時被觀察,索性直截了當地開口:「你是否有話要對我講?」
美女反被她直率的態度嚇一跳,停了片刻重拾起得體儀容說:「我一直想向陳老師請教幾個小問題。」
「請教萬萬談不上,只怕我能力有限解答不了。請講。」
「其實我是想聽聽陳老師關於婚姻與愛情的見解。你認為什麼是婚姻的前提呢?愛情、門當戶對、其他?什麼又是愛情的保證呢?婚姻?時間?」
陳子柚將她的來意猜出了四五分。
「果然深奧,我還真是回答不了。不過我恰好認識相鄰大學某位研究社會學的老教授,或許可以幫你引薦一下。」
「那就不必了。我只是覺得,你目前正擁有愛情,即將走入婚姻,對這問題應該最有發言權。」女子笑笑。
「有句詩說『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見全局的人,是談不出什麼見解的。」陳子柚也從容微笑。
「沒想到您這麼幽默,」年輕美女說,「這路線可真長,我講幾個故事解解悶吧。」
纜車是開放式,只有兩隻並排雙人椅與安全扣,半懸在空中,被風一吹,蕩蕩悠悠,低頭一望,下面是嶙峋的山石,不知摔下去何等模樣。陳子柚沉默地望著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那位交淺言深的美女徑自給她講著貌似從中老年婦女雜誌上看來的狗血故事。
比如,故事一,優秀的男A與同樣優秀的女B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眼見要順理成章地天長地久,突然有來路不明的女C橫刀奪愛,壞人好姻緣。
比如,故事二,某位身份地位都太尋常的女D費盡心機嫁給故事一中男A所在的優秀的家族中的一位優秀的男E,門不當戶不對,經歷百般折騰,仍不免以離婚收場。
再比如,故事三……
見陳子柚沒有任何反應,美女慢聲慢氣說:「霸佔著本屬於別人的幸福的人,真的能夠享受的心安理得嗎?你說呢?」
陳子柚似笑非笑:「『幸福』如果曾作過財產登記的話,大約是可以通過法律途徑找回來的。」
「呵呵,見解果然很奇特。那,你是否認為仙蒂瑞拉的故事在現實里不可能存在呢?」美女停了片刻,見陳子柚沒回應,又說,「其實,落難公主的日子通常比灰姑娘更難挨,因為灰姑娘至少是低姿態的,而落難公主的身段太高。」
「剛才那故事是《仙蒂瑞拉》嗎?我還以為是現代版的《孔雀東南飛》呢。」
「陳老師玲瓏七竅心,揣著明白裝糊塗,怪不得有人被迷惑。」
陳子柚從隨身包里抽出一張面紙,用筆在上面記了一個電話號碼遞給身邊的美女。她動作幅度過大導致兩人所乘纜車大晃了一下,美女尖叫一聲,失聲說:「你想幹什麼?」
「我說的那位社會學教授的電話。他一定很樂意為你解答問題。」
當天傍晚陳子柚與遲諾一起吃飯,遲諾看了她一會兒,笑起來:「忘塗防晒霜了嗎?晒黑了。」
「真的嗎?那吃完飯我去做美容,想辦法再白回來。」
「不用,黑一點更好。你原先白得都快透明了。」
她並沒向遲諾提白天的事。那女子走的時候咬牙切齒,她很解氣,也就沒再當回事。而且,雖然她對遲諾了解不多,但那小女子絕不是故事中的正主兒,她何苦費神。
過了兩天,陳子柚都快忘了這件事,又有人找上她,以贊助校方的一項活動為名,約她在校園裡的小茶館相見。
這回的美貌女子與上一名眉眼有些相似,氣質卻大不同,看起來溫婉大方,見面便自我介紹:「我叫方晴。」
那項贊助確有其事,早已敲定了細節,而且本非方晴負責。所以陳子柚陪她例行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