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掩柴門嘯傲煙霞 第十七章 日炎(二)

普通人的身體像一隻空爐鼎,引天地靈氣入體後,就像在爐鼎內煉丹,從而引發各種仙法玄術。天賦越好的人,爐鼎也越優秀,像是可以練出無數靈丹妙藥一般,他們可以修得無數高等仙法;天賦一般的人,就像不要妄想用普通的爐鼎練出靈藥一樣,天賦決定了他們爐鼎的質量,拼盡全力未必能成,甚至有性命之憂。修行一事,原本就無所謂公平。

這些都是師父曾經告訴她的,那時候她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天地靈氣,師父就摸著她的腦袋嘆氣:你沒天賦,不必再勉強。

黎非捏著一枚水行咒符,凝神閉目,將全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雙目上,這是九尾狐教她的據說是「最簡單」的方法。

片刻後,再睜眼,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了,她說不出有什麼不同,但每一道風,每一棵草,都彷彿充滿了活潑潑的氣息,瑩瑩絮絮,可見又彷彿不可見,一切都微妙不可言說。

對面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樹,她甚至可以望見它細密繁複的脈絡,從地底延伸到樹冠。

水行咒符在指間散發出驚人的寒氣,黎非下意識地對著大樹將咒符射出——符紙像離弦的箭一般疾射,「啪」一聲貼在一棵樹上,寒光乍現,大樹一瞬間從上到下都被千層寒冰包裹住。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體內那些看不見的奇經八脈里像是有溫水在蕩漾,全身無數的毛孔彷彿在呼吸,不停有溫暖粘稠的東西被呼吸進經脈中——從沒有過的感覺,卻並不難受,不過片刻,這異樣的感覺很快又消失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不是沒天賦,她只是……與他們不同。

「爐鼎一說有些意思,但你師父也是個蠢貨。常人的爐鼎是空的,自然需要引靈氣入體再加上吐息運轉這些愚蠢的步驟,你的爐鼎出生開始便是滿的,已經裝滿東西的爐鼎還怎麼塞東西進去?何況,你的靈氣只要有消耗,身體自己就會吸取靈氣為你填滿。哼哼,這些蠢貨……真是暴殄天物!有眼不識貨!」

狐狸昂首挺胸蹲在她肩膀上,滔滔不絕的樣子比那個胡嘉平顯得更有些先生樣。

黎非神情複雜地望著對面那株被層層寒冰凍住的大樹,他的話讓她很在意。

「那個……什麼叫暴殄天物?怎麼又有眼不識貨了?」她憋不住問出來了。

狐狸淡道:「問這麼多幹嘛?反正你憂心的事都解決了,小小年紀,想太多當心短命!」

他怎麼這麼惡毒?這是詛咒她?黎非伸出手指,想偷偷彈他一下,冷不防他的身體忽然如煙般散開,倒把她唬了一跳。

「我已到極限,須得再睡十日,下次醒來再見到你哭鼻子的孬種樣,就把你頭髮都拔了!」

他的聲音也像煙一樣漸漸散開,變得渺然。

黎非急道:「等一下!請問怎麼稱呼你?」她總不能繼續叫他「老先生」吧?

他的聲音細若蚊吶:「……姑且叫我日炎吧。」

為什麼是「姑且」?她等了一會兒,沙啞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估計是真去睡了。她低頭看看手裡的咒符,再看看被凍住的大樹,一種突如其來的興奮瞬間攫住她的身體——她會了!那些從前怎麼也用不了的咒符,那些怎麼也運轉不了的內息,原來一切是這麼回事!

她到底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她已經懶得想那麼多了。日炎說的對,小小年紀,想太多會短命,她現在只要高興就行了。

黎非狂奔回房,一把拽下牆上的石劍,再度轉身,衝進茫茫夜色中。

天快亮的時候,孩子們照舊聚集在弟子房的空地上,百里歌林找了一圈沒見著黎非,有些著急:「黎非還沒來嗎?昨天她肯定是沒吃晚飯!修遠,你們住一個院子,你沒見著她?」

雷修遠道:「我怎麼知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淡定,好像一點也不關心,百里歌林不快地看著他:「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黎非?」

雷修遠淡道:「你很吵。」

「……你說什麼?」百里歌林驚呆了,這個人是雷修遠吧?他剛才說了什麼?這是雷修遠會說的話么?

雷修遠漠然轉身:「你又不是聾子。」

後面葉燁跟百里唱月飛快跑來,嘆道:「都找過了,千香之間和附近的幾個院子,黎非都不在。」

百里歌林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怔怔地看著雷修遠,半晌,她才突然回過味似的,登時火了:「虧你一天到晚大姐頭大姐頭的叫,有事就要她給你出頭,她出事你就一點不關心!我至少會去找她!我會問她!你呢?!」

眾人都被她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一跳,葉燁愕然:「你幹嘛突然發火?」

雷修遠嚇得眼眶都紅了,大顆的眼淚在裡面滾來滾去:「我……我只是……大姐頭那麼強,我能幫她做什麼?」

百里歌林見著他一付要哭的懦弱樣,氣得火冒三丈:「你裝這個樣子給誰看?!剛才你是怎麼說的?!」

雷修遠抽泣起來,哭得哽咽難言,葉燁一時摸不透他們吵架的緣由,只得上來打圓場,將他拉到身後,勸道:「好了,你跟修遠這樣吵吵嚷嚷有什麼用。」

百里歌林怒得臉色通紅,一向口齒伶俐的,這會兒卻不知該怎麼跟他們說明雷修遠這個兩面派的事,他哭得好像死了爹,旁邊不明真相的人個個指指點點,搞得她是個欺負人的潑婦一樣。

胡嘉平的聲音忽然又在身邊響起:「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孩子們都嚇了一跳,這先生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

胡嘉平環視一周,眉梢微揚:「咦,有個人沒來。」

百里歌林登時顧不得跟雷修遠生氣,急道:「她馬上就來了!」

胡嘉平不理會她,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是昨天那個學不會御劍的小丫頭吧?唔,今天還學不會的話就是一頓飯四十兩銀子,加上她又遲到,五十兩一頓,她家裡肯定很有錢吧?」

「喂!」百里歌林只覺不可思議,「你不要亂說啊!怎麼能這樣罰錢!」

「為什麼不能?」胡嘉平無辜地看著她,「書院可不會白養米蟲。」

「你怎麼說話這麼難……」百里歌林憤怒的聲音被葉燁捂回去了,他低聲道:「跟先生吵架,你瘋了?冷靜點,抬頭看看。」

她不由抬頭,只見輕紗般的雲霧中,一點金光急速流過,不過眨眼工夫,便近得可以看清輪廓了,劍上站著個人,白衣服紅裙子,又瘦又小,似乎正是姍姍來遲的姜黎非小姑娘。

胡嘉平眯起眼,哦了一聲,她飛得好快,這種速度跟尋常仙家門派里的正式弟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再一個吐息的工夫,劍已落在島嶼上,黎非利落乾脆地跳下來,一隻手捏著個大紙袋,另一手拿著一粒吃了一半的包子,臉頰上還沾著碎屑。輕薄柔軟的紅裙被她粗魯地掀起來拴在腰上,裙子下露出中褲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夜沒睡,眼睛通紅的,頭髮也亂糟糟。大概是餓壞了,她狼吞虎咽地吃,連劍都沒工夫收,它就這樣懸在她身後。

「……我沒遲到吧?」好不容易塞下一隻素包子,黎非問得有點小心,北面島嶼上食肆一直沒開門,她等了好半天,餓得都快前心貼後背了,終於等那些長著綠鱗片的女妖怪們開了門,她抓了一袋素包子就跑,不過看上去好像還是稍稍遲了。

胡嘉平偏頭想了想,俊俏的臉上露出個俏皮的笑,淡道:「沒遲到,剛剛好。」

這是包庇!紀桐周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不就是一晚上學會了御劍么!明明遲到了,先生居然包庇她!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要是遲到的話就是十兩銀子一頓,還連罰三天,太可怕了。

「黎非!」百里歌林激動壞了,衝過去一把摟住她,「你嚇死我了!一夜沒睡練御劍嗎?眼睛都紅了!」

黎非揉了揉眼睛,搖頭:「沒事,我不累。」

她把紙袋遞過去:「我剛拿的包子,還熱呢,你們吃吧。」

百里歌林鬆了一口氣,替她把臉上的碎屑撣掉,笑道:「你跟個野小子似的,裙子怎麼能掀起來,別人都看到啦。」

裙子里還有褲子呢,黎非低頭看了看,她不喜歡穿裙子,御劍的時候它老是貼身上,要麼就是揚起來,礙事死了,像以前一樣多好,穿著師父改小的衣服,頭髮盤上去,利落乾脆。

雷修遠怯生生地走過來,這孩子眼睛水汪汪的發紅,剛又哭了?

「大姐頭,」他輕聲叫她,「你會御劍啦,恭喜你。」

黎非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一大早你怎麼又哭了?」

雷修遠勉強笑了笑:「今天我起遲了,沒來得及找大姐頭,我錯了,大姐頭別往心裡去。」

百里歌林怒視他,哼了一聲,扭過頭不說話了。

黎非見這架勢,估計歌林跟雷修遠鬧彆扭了,她不會勸,只能拍了拍雷修遠的肩膀:「吃包子吧。」

雷修遠幽幽道:「昨天我應當想到給大姐頭偷偷帶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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