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號監獄裡的大洞 第4節

在第五號監獄已經待了七個月。

不挖洞也不填洞的時候,波里斯基的身影常常出現在籃球場上。

他從來沒有跟尤恩同一隊過,那會使比賽變得很沒看頭。

這兩個巨星讓監獄裡的籃球人口暴增,許多死人都在他們的調教下變得挺會打的,加上原本就有一些死人曾經打過高中校隊、大學校隊候補,甚至曾參加過NBA的耐吉夏季訓練營,仔細算起來好手還不算少。

最後大家還組了十支球隊,有模有樣地打起了季賽。

就算死、也想打籃球的波里斯基很快樂,尤其他在這裡發現一個從沒打過任何校隊的控球高手,偶爾一不留神,波里斯基這個NBA最佳控衛的球還會被他給抄走。有競爭才會好玩,波里斯基面對這個街頭籃球的好手時每每全力以赴。

這個默默無聞的控球高手左邊太陽穴破了一個小洞,右邊腦袋破了一個大洞,用粗糙的手法填補起來。他叫喬伊,慢慢跟波里斯基成了好友。

又到了挖洞的月份。

今天是個陰天,早上已經下過一陣子雨,土壤有些鬆軟。

「我聽他們說,你被重判了一百五十年。」波里斯基鏟著土。

「是啊,你擾亂比賽就被判了二十年,何況是我。」喬伊同樣揮動著鏟子。

「有故事聽嗎?」波里斯基笑笑。

「不講故事的話,怎麼打發時間?」喬伊慢吞吞地鏟土,像是說了很多遍一樣熟練:「這真的很不公平,法律一面倒保障活人。我的妹妹被三個流氓給強姦了,那三個人渣還當著她的面一邊開香檳、一邊朝我的腦袋開了一槍。我當然死了,他們也知道我肯定會馬上『活』過來,於是哈哈大笑把我綁在沙發上,逼復活的我看他們污辱我妹妹一整晚。」

「結果?」

「結果隔天早上我那驚魂未定的妹妹將我鬆綁後,我沒有報警處理,而是騎著摩托車在附近一帶的酒吧亂逛,直到黃昏終於讓我在一間俱樂部找到剛剛睡醒的那些混賬。我躲在廁所,趁他們一個一個進去大便的時候,用斧頭將他們的腦袋一顆一顆砍下來。

「做得很好啊。」波里斯基豎起大拇指。

「可不是,我從來沒有後悔砍下他們的腦袋。但問題就出在順序——他們先殺死了我,我再跟著殺死他們,所以我們所違反的法律大不相同。他們違反的是強姦罪跟殺人罪,理應被處以十五到二十年的徒刑,但由於我宰掉他們的時候是個死人,所以我違反的卻是『活死人和平法』,按照法律我每殺掉一個活人至少要判五十年,殺三個就是一百五十年。」喬伊若無其事地鏟著土,說:「要不是法官念我其情可憫,殺一個活人最高可以判一百年,三個就是三百。」

「真是太不合理了。」

「誰還管你公不公平,那三個人渣被送到第七號監獄,算一算,再過十年他們就出獄了,我還得在這裡繼續蹲一百三十年……我只希望我妹妹永遠別再遇到他們。」喬伊將鏟子插在土裡,用腳重重踏了一下。

一點也不累,但往事重提,就算是死了也有很多惆悵。

法律最可以看出一個社會的不公之處。

人一死,很多感覺都會無影無蹤。

無飢無渴、千杯不醉、無力性交、冷熱無感、哭或笑都流不出眼淚。

從前幾千年,努力滿足這些感覺是人類生存的目的、各層次經濟體系交互作用的基礎,也是人類文明之所以不斷進步的強大動力。

「感覺」的重要性,在死人爆大量出現後更被凸顯。

雖然還沒有得到「驗證」,但人死後似乎有無限期的時間需要打發,比起來,還活著的人可以感受那些豐富滋味的時間,就顯得微不足道。

為了避免死人危害到活人珍貴的「感受權」,死人攻擊活人的罰則,要比活人攻擊活人還要重,而且重很多——理由是,活人認為死人仗著自己的不死狀態可以作姦犯科的事太多了,如果沒有用重典,根本不足以威嚇死人。

這個法權不平等的現象不僅出現在美國的「活死人和平法」的法規里,同樣的概念也被其他國家仿效。活人殘暴死人,雖然不再適用「毀損他人屍體」這麼輕的罪,但基本上都不會被嚴懲。反過來,若是死人侵犯到活人的領域,下場都特別凄慘。

在許多集權國家為了控制人口,雷厲風行地實施「強制灰飛煙滅法」。

如果死人犯下重傷害活人以上的罪,不問理由,一律送往焚化爐燒屍,確確實實燒到灰飛煙滅為止。沒有人知道,當一個死人灰飛煙滅之後還有沒有意識,因為沒有人從單薄的骨灰里聽見聲音——

有人說,灰飛煙滅後靈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但更多人相信,變成一堆無口難言的骨灰絕對比行屍走肉的狀態要難過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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