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罪者的命運之逆 第1節

往事皆可埋葬。

但人不行。

最後他們還是把多年前的案子查了出來,詹姆斯被送回了維吉尼亞州。

這張椅子充滿了罪惡的氣息,他聞得到。

「詹姆斯•多納特,你可知罪?」

行刑官冷漠地看著那名叫詹姆斯的男人。

「……」詹姆斯想點點頭,但全身僵硬,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該死,他真的很該死。罪有應得。

四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詹姆斯在維吉尼亞州漫無目的地流浪,一對好心的夫婦收留又餓又冷的他過夜,還給了一張厚厚的毛毯。

詹姆斯回報這對好心人的方式就是到廚房拿了一把刀,走到卧房割斷他們的喉嚨,然後把床頭邊的保險箱撬開。

那不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犯罪,現場留下了一大堆指紋跟血腳印,詹姆斯每次一回想起他一邊哭著說抱歉、一邊割開那男人的喉嚨,就覺得自己虛偽得想吐。

他知道自己隨時都可以停下來的,但他沒有。

詹姆斯甚至為了好久都沒發泄出來的性慾,在還在抽搐的男人屍體旁強暴了崩潰的女人,然後再邊哭邊說我沒有選擇地切開了女人的喉嚨。

他是人渣。

人渣是沒有資格擁有好運的。

幾個月前,詹姆斯流浪到紐約,在巷子里搶劫了一個喝醉酒的路人。

「借點錢。」詹姆斯簡潔扼要地說,還亂裝愛爾蘭腔。

「嗝。」那男人打了一個讓他羨慕不已的酒嗝。

誰沒事想殺人?詹姆斯發誓只是想嚇嚇那男人、弄點酒錢,根本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但那男人卻用奇怪的姿勢將背迎向詹姆斯手中的刀子。

刀子進去了,男人不再動了。

詹姆斯可以感覺到心臟被刺破時的奇異觸感。

殺人這種事即使做了兩次,還是沒辦法習慣,他嚇壞了,丟下趴在垃圾堆里的男人拔腿就跑。

等到詹姆斯跑了三條街回過神,才開始後悔為什麼既然殺了人、卻忘了搜搜那男人身上的錢包。那才是他原本的目的不是嗎?沒拿錢就閃人,搞得詹姆斯連買一場暫時忘記殺人的大醉都辦不到。

更可恨的是,詹姆斯甚至忘了將刀子拔出來!

人生就是這樣,那個男人成了神跡,詹姆斯被逮住。

一個案子追一個案子,原本詹姆斯以為竟然可以因為忘了搶錢幸運逃過一死,卻還是被四年前的自己親自送上了死刑台。

算了算了,這樣也好,他自我放棄地這麼想。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詹姆斯真厭倦了流浪的日子。

在餐廳後面的垃圾桶里找東西吃,每天在超市外徘徊等待過期的食物給扔出來,在公園樹下靜靜等待陌生人將僅剩最後一口熱狗的麵包留在長椅上。犯酒癮的時候,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找個醉死的倒霉鬼搜刮一下,甚至得搶劫看起來有錢喝醉的其他流浪漢……

若非美國是一個富裕的國家,這種人渣早餓死了。

沒有尊嚴的卑賤人生,早點死去就是早點解脫。

「有人說,自由女神像、口香糖、電椅是美國的三大象徵。詹姆斯先生,你很幸運地躲過了現在已經不流行的電椅,我們現在處死像你這種畜生,用的是毒針。」行刑官冷酷地捏著他的臉。

詹姆斯眼神獃滯地看著他。

真不曉得,領國家薪水的行刑宮幹嘛羞辱一個快死的人?

一旁的牧師也假裝沒看見沒聽見。

是了是了,這不就是詹姆斯人生的寫照嗎?他總是被瞧不起,有記憶以來從沒有人給他真正的重視……除了那晚收留詹姆斯的好心夫婦。

該死,快點把毒針插進我的動脈吧!他心想。

見詹姆斯沒反應,行刑官繼續用非人的語氣說:「流浪漢應該將不少舊報紙當棉被蓋吧?我提醒你,在二〇〇六年的時候,佛羅里達州對一個叫戴安茲的犯人注射毒液,過程竟然持續了三十四分鐘。二〇〇七年的時候,俄亥俄州對一個叫牛頓的犯人注射毒液,那次竟然花了兩個小時,嘖嘖,那裡的行刑官還前所未有允許牛頓中途上了一次廁所。毒液沒那麼管用,讓那兩個畜生死得很痛苦,媒體跟專家都說是意外,但我知道——這是報應。你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意外』……很讓人期待啊。」

詹姆斯的牙齒打顫,渾身發冷。

這個狗娘養的行刑官說完一些自以為正義的話後,行刑的過程才開始錄像。

牧師帶著詹姆斯讀聖經,假惺惺為他祈福。一本正經的行刑官宣讀著他的罪行及引用的法律條例時,其餘獄卒就將他雙手雙腳固定在椅子上,牢牢地綁緊,一股將死的窒息感籠罩著他。

「現在時間上午十點二十分,犯人詹姆斯•多納待,犯下一級謀殺罪,判處死刑確定——現在開始行刑。」行刑官宣布。

詹姆斯茫然地看著獄卒將針筒野蠻地刺進他的手臂,涼涼的透明液體流進靜脈。毒液一共有三管,依序流進他的體內。

後來詹姆斯才知道是麻醉用的流噴妥鈉、神經阻斷劑與肌肉麻痹劑泮庫溴銨、停止心跳的氯化鉀,每一種毒藥都能夠單獨處決犯人,搭配起來更是萬無一失。

不到半分鐘,一股寒意從腳底板麻了上來,好像有一百萬隻螞蟻同時咬著詹姆斯的雙腳,沿著他的血管跟骨頭一路往上啃著、鑽著、咬著、吸吮著。

他無法剋制恐懼地流淚,不停搓著逐漸遲鈍的手指,不曉得在抵抗什麼……結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氣管的肌肉忽地緊繃起來,心臟像被人狠狠捏住,捏住,快要爆裂開來。

一瞬間死亡好近,好近,就在他的身體里!那麼痛苦!

「原來這就是死亡!」詹姆斯很著急,拚命想呼吸,全身發狂似抽搐。

再怎麼想藉死亡脫離這個不喜歡他的世界,無法呼吸的詹姆斯還是本能地掙扎。

肌肉扭曲,爬滿臉的淚水像鹽酸一樣腐蝕著他的視線,皮膚好像在冒煙。

是誰說死刑里最人道的是毒針?是誰說的!自己來試試!

真想用頭朝堅硬的任何地方猛撞猛撞,想在地板上像陀螺一樣打滾,想從高樓跳下,想拿槍朝太陽穴連捫三次扳機!!

都好!

都好!

但最後詹姆斯想張開大嘴多吸一口氣!

多吸一口氣再死!

這種極端的痛苦沒有停止,每根血管像充滿了瓦斯,隨時都在點火燃燒。

詹姆斯不想閉上眼睛墮入黑暗,他太害怕了。現在發生的一切與詹姆斯在牢房裡幻想的大相徑庭,他的意識沒有因為毒液變得遲鈍、反而異常清晰,看樣子死亡要詹姆斯徹徹底底感受它,不輕易饒過。

他想大聲求救,他不想死了,他想用所有代價重新當個好人!

一分一秒過去了,肉體持續感受著痛苦的窒息感。

他沒有閉上眼睛,卻什麼也看不到。

黑暗的盡頭會是白光嗎?傳說中接引死者到另一個世界的白色吸力?

詹姆斯在越來越囂張的痛苦中等待著地獄的使者,卻什麼也沒等到。

沒有白光。

也沒有什麼吸力。

「……」詹姆斯獃獃地看著眼前的行刑官。

地獄裡怎麼還有這個傢伙?

「行刑第十五分鐘,犯人心跳停止,瞳孔無光線反應。」

是誰?是誰在說話?

「……」詹姆斯獃獃地扭動脖子,想找出說話的人。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嚇了一大跳。

「這是怎麼回事?還沒死嗎?」行刑官抱怨。

「心跳的確是……」那個醫生模樣的人拿著聽診器按在詹姆斯胸口。

「是劑量出了問題嗎?真糟糕啊。」行刑官背對著錄像鏡頭微笑。

那表情卻彷彿在說:真好,劑量出了問題,這個人渣果然得死兩次才夠。

醫生模樣的人一邊確認詹姆斯的身體狀況,一邊喃喃自語:「這真是難以理解,明明就沒有心跳了,怎麼會……這完全就不合理。」

一旁的獄卒沒閑著,立刻拿出三管新的毒針,等待命令。

「現在時間,早上十點三十七分,由於犯人詹姆斯•多納特尚未死去,依法繼續執行死刑確定。開始。」行刑官像是在洩慾的神情,這個變態傢伙一定很滿足自己的工作就是合法殺人。

「等等……我……」詹姆斯太害怕了,剛剛的感覺還得再體驗一次嗎?

獄卒將三管新的毒針繼續插進他的手臂,詹姆斯急切哀號:「我要上訴!我要上訴!死刑明明已經執行過了!!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這一點也不公平!」

行刑官笑笑看著詹姆斯。

詹姆斯越恐懼,行刑官就越得意,但詹姆斯卻孬種地停不下求饒。

「神父,救我!他們這樣對待我並不公平!」他快發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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