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終 蒼雲展 第十三章

「……法陣如何了?穩住了嗎?……他昏了多久?有叫他嗎?」

女宿在一陣陣低語聲中駭然驚醒,睜眼立即見到熟悉的屋樑,他在這間漆黑窒悶的小屋子裡已經連續待了半個多月,一直在維持棺木上的法陣……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怎麼會渾身無力?好像,是躺了下來,眼前有些模糊。

他吃力地轉頭,對上白虎那雙銀灰色琉璃般的眸子,女宿吃了一驚,趕緊撐起身體要行禮。

「見過太元……」

他的動作和話語被人攔住。白虎含笑按住他的肩膀,柔聲道:「是我的疏忽,竟然讓你連續維持法陣那麼久,方才你體力不支昏倒在這裡,法陣產生了一點小破綻,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我讓胃宿和奎宿兩個人繼續維持。你現在需要休息。」

女宿戰戰兢兢地躺了回去,低聲道:「屬下有罪……讓您失望了……」

白虎笑了笑,「自從我做了王,你們對我是越來越害怕了,對嗎?你們認為我會變成一個濫用權力胡亂遷怒的人?」

「屬下不敢!」女宿趕緊辯白,白虎搖了搖手,「無需在意這些,別人怎麼說我那是他們的事情,但我不需要只會對我說自己有罪的下屬。你先歇息一下,法陣暫時不需要你來維持了,我有新任務交給你。」

女宿疑惑地看著他,白虎頓了一會,才道:「暗星睡了多久,你還記得嗎?」女宿點頭,「已經有五個月,屬下每五日便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施加咒術,暗星大人她……一直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真的沒有一點異相?」白虎好似自言自語地說著,摸著下巴好似在盤算什麼,「果真如此也罷了,但我算了又算,總覺得神界最近有些詭異……」倘若將澄砂排除出去,局面就會曖昧模糊,找不到混亂的源頭,但如果考慮到她會做手腳,一切就明朗了。

「屬下愚魯……不明白您的意思……」女宿不敢隨便搭話,他半個月前幾乎每天都待在暗星身邊,她熟睡如同嬰孩,連眼皮子也沒動一下。白虎大人,是否過於多疑了?

白虎嘆了一聲,轉身定定望著案上的一瓶鮮花。是她?不是她?他不知道自己期望一個怎麼樣的結果,倘若她真的一直在睡,他會失望,但如果一切是她暗中搞手腳,他也會失望。澄砂曾說他這個人是很難取悅的,因為越到後面就越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一直在狂熱追求的,是結果還是過程。

「你如果能起來,就陪我去看看她吧。三天沒見了,我也開始想念她。」而且,那個術……應該接近尾聲了。孕期,她的身體被照顧得無微不至,上次去見她的時候,腹部已經隆起,裡面現在孕育著一個生命,她和他的。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感動,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滋味了。

女宿趕緊爬了起來,望旁邊看去,胃宿和奎宿兩人正凝神維持法陣,方才漸弱的銀色光芒又旺盛了起來。他鬆了一口氣,稍稍整理一下凌亂的衣物,隨著白虎往後面的小院走去。

時值冬日,院落里處處白雪,上面半個腳印也沒有。小院子里空蕩蕩的,異常寂靜,院門半掩著,幾隻小麻雀在那裡蹦跳覓食,回頭看見白虎二人漫步而來,便趕緊飛了開去。

白虎抬手拂去梅枝上的積雪,輕道:「她一個人睡在這裡,雖然幽靜,但也寂寞。我該常來陪她才是……」女宿一個字也不敢說,但造成這種局面的,不正是白虎自己嗎?只能說,他狠起來的時候,無論什麼人都能下手懲治,為了他心中的理想,悲傷與哀怨都不算什麼。現在也不過發發感慨而已。

推開屋門,負責看守照顧的牛宿立即驚覺,一待看清是白虎,他趕緊下跪,「屬下見過太元王!」白虎擺手,「噤聲,無須多禮。暗星大人怎麼樣了?」牛宿垂手道:「暗星大人一直沉睡中,並無任何異常動靜。她身體狀況很好,妊娠反應也不明顯。開始的一日幾次孕吐現在已經沒有了……」

白虎不等他說完,便揭開門帘,屋內溫暖的氣息撲面而至,夾雜著一股幽幽的香氣,白虎忍不住跨了進去,輕道:「好香……」抬眼見到屋內床邊還放著木桶,裡面漂著幾根淡金色的髮絲,還有一些花瓣。室宿正用大方巾小心擦拭著澄砂的頭髮,一見白虎進來,唬得手忙腳亂,不知該馬上下跪行禮還是先把澄砂的頭髮擦乾。

「噓……」白虎豎起手指,示意她退下,然後順手接過一塊新的方巾,坐去床邊親自替她擦頭髮。見此情形,女宿他們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白虎忽然低聲道:「女宿你留下來,我有事吩咐。」女宿只好垂手站在床邊,眼角也不敢瞥一下澄砂沐浴後嫣紅的秀顏。

白虎卻很久都沒有說話,手指眷戀地滑過她細膩的臉,順著下巴一直去脖子,手指細細撥著她的唇。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好像一個安靜的人偶,鼻息溫柔地,似乎正做什麼好夢。

他並起雙指,點上她的額頭,貼著她的耳朵輕道:「該醒了,澄砂。太陽照在腳上了。」話音一落,女宿駭然地發覺澄砂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睫毛顫了好幾下,眼皮倦倦地抬了起來,露出暗金色的眼瞳,兩條狹長的血色瞳仁細成了線,幾乎看不清。

女宿發出無意識的聲音,瞪大了眼睛,澄砂慢慢抬頭,靜靜地看著他。女宿手足無措地跪了下去,「屬下見過暗星大人!」等了半天沒見她回覆什麼,他驚疑地抬眼,澄砂卻只是怔怔看著自己,眼睛裡沒有一點神采,彷彿一具空殼。他呆住了。

白虎笑道:「不用擔心,這個術到了後期人會自動醒過來,但神智還需要時間恢複,她只是睜開眼睛而已,其實本人還是在沉睡的。」他替澄砂把微濕的長髮編成兩條辮子,一面又道:「再過幾日,她還可以說話,但還是沒有完全醒過來。等她生產的時候,大約就能完全恢複了。」

他的話語如此溫柔,女宿背後卻出了冷汗。為了防止暗星傷害肚子里的孩子,竟生生讓她睡滿十個月,一直到生產的時候才恢複……等於閉眼再睜眼,便是跨過生死界限一次,醒過來的時候立即就要面臨生產的劇痛……女宿咬住唇,忍不住發寒。眼前的少女雖然是暗星,但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能承受的了么?

「澄砂,你越來越狡猾了。」白虎低聲說著,伸手按向她頭頂天靈蓋,五指緊緊扣住,「其實你一直醒著,對不對?」他的語調漸漸溫柔,彷彿柔和的春風。女宿卻覺得陣陣發冷,垂著頭維持沉默。

「澄砂,我不怪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所以不要裝了,很辛苦,不是么?和我說話,我絕對不怪你也不懲罰你,以我的名譽保證。」白虎低頭,在她鼻子上印下一吻,然後順著鼻樑一直吻去她額頭上,再吻上她馥郁柔軟的頭髮。澄砂只是怔怔地看著虛無的前方,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中的光彩漸漸熾烈,銳利無比,「澄砂,再耍著我玩,我可真要生氣啦。我承認我開始輕看了你,你能忍受五個月不動一下,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但現在收起一切假象,和我說話,再裝下去,後面別怪我狠毒。」

澄砂依然沒有聲音,維持著原先的模樣,白虎皺起眉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竟好似要將她從床上拽起來。女宿再也無法忍耐,急道:「太元王!請息怒!暗星大人確實沒有任何意識!屬下觀察了五個月,她的確沒有任何假裝的跡象!請您明鑒!不要傷了自己的子嗣!」

白虎停下動作,對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女宿,你太天真了。小看對方的話,被耍的人就會是自己。」「可是……!」女宿不知如何說。白虎抽回手,按去她天靈蓋上,輕道:「不聽話的人就該受到懲罰,任何人都一樣。」

他掌心忽然吞吐出銀色的光芒,漸漸變做針尖一般,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手掌。女宿大駭,驚叫道:「請謹慎!太元王!暗星大人目前有孕在身!」話音剛落,白虎的手掌整個扣了下去,那些銀色的針尖般的光芒全部被按進澄砂的腦袋裡!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睛,面露極端痛苦的神情,張口尖叫了出來,雙手痙攣著亂揮,劇烈掙紮起來。女宿驚恐之下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防備,衝過去按住她的身體,防止她抓傷了白虎,但她的氣力出乎意料的大,一把甩開他的手,在床上不斷翻滾,床單幾乎立即被她的冷汗浸透,她的十根手指死死拉扯著頭髮和被子,指尖用力過度迸裂了開來,流出細細的鮮血。

「白虎大人!」女宿情急之下使用了舊稱呼,他狠狠跪去地上,用力磕頭,「求您放過暗星大人!就算您不憐憫她懷胎十月,也該愛惜您的子嗣!她的孕吐剛剛見好,請您放過她!」

白虎冷冷看著近乎瘋狂的澄砂,她臉色慘白,眼睛裡卻依然沒有神采,只知道本能地叫嚷翻滾。他猛然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公文,拋去女宿腳下。

「你自己看看。」他起身,一把拉上帳子,由著澄砂在裡面尖叫撕扯,他如同不聞。

女宿渾身發抖地撿起那張紙,展開一看,上面寫了幾行字:【十一月三查,寶欽城有異相。城主松林疑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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