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終 蒼雲展 第三章

七月流火,在曼佗羅城,這句話顯然一點意義也沒有。曼佗羅城的夏季極短,通常五月回暖,六月雨水,七月便開始換上單薄的夏裝,到了八月底,就需要穿上比較厚的外衣了。因此,燦爛的夏季對於曼佗羅的人而言,是非常寶貴而且短暫的。

時值七月底,早晨剛剛下過一場雨,風裡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青石板路光滑潔凈,路人漸漸多了起來,三兩個友人在茶館或酒館裡談天,更多的人是聚集在街角看雜耍班子的吆喝表演。

街邊的小茶館裡靠窗坐著一個黑衣男子,經過的人總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因為在如此溫暖的天氣里,他全身還裹著厚實的披風,從頭到腳都藏在黑色裡面,只偶爾露出潔白的手舉杯小啜,披風后的眼,明亮攝人。

「各位鄉親父老,各位朋友!小老兒一家人云游四方,甚喜這北方人情風土好,決定盤踞幾日。只是身上的盤纏實在有些不夠,又不好伸手跟人拿。小老兒一家別的本事沒有,一些雜耍本事還是能入眼的。各位有錢的賞兩個銅板,沒錢的賞點人場,小老兒感激不盡!」街角賣藝的老頭子大聲說完,邦邦地就敲起了鑼鼓,熱鬧非凡,引得路人連連回頭,聚在那裡漸漸多了起來。

刀山,吞火,走鋼絲……一連串的精彩雜耍令人驚嘆,叫喊聲使得那靠窗坐的男子都放下了杯子,抬眼望過去,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類似孤獨或者懷念的目光。他定定地看著,竟好似看入了迷。

一個紅衣的少女上了場,剎那間七弦,古琴,洞簫,伴隨著大鼓的冬冬聲同時響起,那少女舞成一團紅色的雲,腰肢柔軟到不可思議,或後仰或抬腿,或旋轉或跳躍,輕盈得彷彿一隻蝴蝶。台下的看客發出震天的叫好聲,那人卻幽幽嘆了一聲,垂下頭去再不看。

原來天下間賣藝的都是這些內容,但那曾令他目眩神迷,窺見另一端神秘境界的人,卻再也不見了。同樣的舞,同樣的樂曲,人卻不是她,那曾讓他如墜地獄的誘惑,此生他或許再也無法體會。

他喝盡杯子里最後一點茶水,站起來要走。忽地,街角出現的幾個人影卻讓他如遭雷亟,下意識地坐了回去,一雙眼卻露出精光,定定地打量過去——那是兩個同樣披著披風的人,其中個子比較高的人肩頭上還停著一隻通體鮮紅的怪鳥。如果他沒看錯,身段較嬌小的那人,一回眸間,露出的半個面頰應該是清瓷!她怎會在這裡?

他不著痕迹地出了茶館,悄悄跟在那兩人身後,越過看雜耍的人群,拐了兩條街。他忽然一怔,前面是曼佗羅城新城主的行宮,他們是要往那裡去?他想了想,乾脆扯下身上顯眼的大披風,把束在後面的長髮放了下來遮住更顯眼的臉,然後從容地走了過去,跟在後面。

「清瓷,為什麼答應暗星的請求?」玄武低聲問著,忍不住垂下頭看著身邊人雪白的臉,她做事似乎永遠不給理由,隨心所欲地。說實話,當聽到暗星的請求時,他差點斥之為荒謬,但她卻想了一會,卻答應了。

清瓷笑了笑,「玄武,白虎的能力如何?」他怔了一下,說道:「白虎不擅打鬥,但卻有統領四方的氣魄與手段。很強,事實上他比我更適合做四方之長。」清瓷又道:「你覺得他適合做王嗎?新神界……還能達到麝香山那時的顛峰嗎?」

玄武愣了一會,才道:「清瓷……我不知道,我不是他。雖然我恨他,但不能否認他是個非常有能力的神。」他忽然懷疑起來,疑惑地看著她,「無論暗星要求你做什麼,我都不希望神界再出什麼混亂。凡人好容易平靜下來過活,難道不能讓他們多幸福一些么?」

清瓷面上忽然浮現虛幻的微笑,「幸福……所謂的幸福到底是什麼?被暗星洗腦的人,這種氣氛,你覺得平靜才是幸福么?不,或許我又會做一件錯事,可是神界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想看看凡人的本領。」她搖了搖頭,反手一握,握住玄武的手,柔聲道:「對不起,我總是這麼任性,要你擔心。」

玄武面上一紅,心裡卻漸漸溫暖起來,肩上的怪鳥開始呱呱叫,非常不滿意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清瓷瞪了它一眼,口中笑道:「你若嫉妒,便努力吧。變做一個絕世美人才有資格對我不滿。」玄武苦笑起來,拍了拍怪鳥的腦袋,兩人無話,徑自往行宮走去。

曼佗羅城主是白虎直接指派的,與其他幾個大城一樣,白虎分散心腹,把神界四面八方的城鎮權力牢牢握在手裡,防止重蹈麝香山的覆轍。為了避免出現司月當年的破綻,他在每個城主身邊都委派了兩到三個手下,作為監視者,另外女宿奎宿胃宿三人作為隱蔽的第三方監視者,在暗處留心,一旦發覺有不好的苗頭,立即剔除。

在這樣一種類似高壓的中央集權下,所有的城主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出一點小問題被人暗殺。有些事情雖然被白虎強制壓了下去,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寶欽城那裡甚是難搞,城主已經換了三個,但由於暗星當時殺戮過重,又兼蠱惑人心,那裡經常發動暴亂,第一世家的盡數全滅給寶欽人心頭籠上了一層烏雲。城主們又要安撫人心,又要應付上頭不停的責難,因此往往無法完美處理——重了,人心不服,暴亂更嚴重;輕了,太元王立即就會派人來責難。

這些事情下界凡人並不知曉,但上層的貴族卻人心惶惶,全無當初麝香王朝時的風采。因此,清瓷並不奇怪行宮門口的守衛嚴厲拒絕他們要求見城主的願望,現在的情況,是下面的人被蒙鼓裡,上面的人如履薄冰,一旦捅破那層紙,天下必然大亂。看起來,白虎適合治人,卻不適合安撫。

「怎麼辦?被拒絕了。」清瓷輕鬆地說著,拉著玄武走遠一些,離開那些虎視眈眈的守衛。

玄武搖頭,「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趟這混水。暗星這人太詭異,我不信她。」清瓷嘆了一口氣,「暗星我不信,但天澄砂這人,我還是願意相信的。」她眯起眼,「眼下她被白虎困了住,卻來求我幫忙,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到了走投無路,也不會這樣。如果是你,你會拒絕嗎?」

玄武哽住,半晌說不出話來。清瓷嫣然一笑,「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進去,那麼何妨夜間偷偷潛入。趁著夜色做一些壞事,不是很符合我的性格么。」說完拉著他去附近的一家酒館,要了一點酒菜,兩人慢吞吞地吃著,等待天黑。

此時天已近黃昏,兩人在酒館沒坐一會,行宮門口的守衛已經換了兩撥,如此嚴密的護衛,倒讓兩人詫異。清瓷低聲道:「看他們如此,倒像是隨時防備有人來行刺一樣,這個城主到底打什麼主意?」

玄武輕道:「他防的不是行刺,應該是上面的人。路上來的時候,有人傳聞曼佗羅城有暗星的死忠簇擁者不滿白虎把暗星雪藏起來,商量著要暴動。白虎特地囑咐曼佗羅城主注意此事,如果控制不好,便要他的腦袋。這個城主想來是個怕事的主,兩頭都不敢招惹,只好先護了自己再說。」

清瓷「喔」了一聲,笑道:「白虎要真想殺他,這些守衛充其量只是擺設。這人眼光太淺,晚上還不知道要怎麼把他嚇壞呢。」

玄武替她斟了一杯梨花白,柔聲道:「此情此景,你執意要與我說這些么?清瓷,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不解風情的女子?」

清瓷眼光微微一瞥,卻見窗外那一樹沙茶曼開得極好,雪白嬌嫩,被晚霞映得發出淡淡的嫣紅,遠方火燒雲的天空,那紅,已經完全燒去了兩人面上。她微微一笑,輕聲道:「誰說的?難道你沒聽過,其實我是最解風情的女子?」她舉起杯子,碰上他的,發出清脆的一響。

「玄武,你是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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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間,行宮門口的守衛多了一倍,每一個都是披甲戴劍,面無表情地在牆外來回徘徊,視線五尺內的活動事物都無法潛逃。

玄武手指一彈,嘩嘩地落下一堆如雞蛋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那些守衛被砸得鬼哭狼嚎,一個個掩面蹲了下去。清瓷身影一動,立即就要翻牆而入,玄武卻一把拉住了她。

「等一下!」他低聲說著,「等他們平靜下來再說。」清瓷有些疑惑地看他,他搖了搖頭,「把裡面的人引出來,也省得麻煩。」話音一落,就見宮門飛快打開,裡面竄出許多守衛,連聲問發生了什麼。待說清情況之後,所有人都覺得可疑,當下四處巡邏起來。

玄武拾起一根樹枝,對著吹了一口氣,卻見它立即變做一隻雪白的怪獸,搖頭擺尾地往外面走了去。清瓷恍然大悟,玄武趁著那些守衛對著怪獸緊張叫嚷的時候,拉著清瓷飛快越上宮牆,翻了進去。

一如所料,行宮外圍的守衛都出去對付怪獸了,只有書房門口零落著幾個人。書房內燈火通明,想來城主還在處理事務。兩人不聲不響地靠近,玄武身影如同鬼魅,繞去他們背後,一人一手刀,立即將他們打暈了過去。書房裡的人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連聲追問,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想來是心中有鬼。

「進去嗎?」玄武問她,清瓷想了想,走過去用手叩了叩門,放輕了嗓子柔聲道:「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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