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五 神界破 第二十一章

紅色的太陽,與紅色的天空。一切,都凝成了大片血跡,在她腳下無限蔓延,將影子遮住——不,沒有影子。她的影子化做黑獸,在她身邊俯首依偎。

有時候,澄砂腦海里會突然蹦出一個念頭: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人類嗎?如果是人,為什麼她沒有影子?為什麼她捏斷人的脖子好象揉麵糰那樣容易?為什麼,她越來越渴望血的洗禮?如果不是人,那她十八年來的記憶難道是假的?

等不得答案,一回首已是千萬年穿梭,千萬種變化。「撲」地一聲,許多人跪在面前,不顧滿地的鮮血,好似要把腦袋扎進泥土裡一般用力磕頭。

「暗星大人饒命!暗星大人饒命!我等弱民誠心追隨大人,絕對沒有絲毫反叛之心!求大人放過我們!」

那種叫做人的生物這樣哀聲求饒,血流披面,狼狽不堪。真的嗎?誠心追隨?那麼他們眼睛裡藏也藏不住的恨意是什麼?因為憤怒和隱忍而引起的肌肉的顫抖是什麼?

口是心非的人!

她笑了,隨意地揮揮袖子,冷然開口,「求我什麼?追隨我什麼?你們被麝香山奴役了太久,在我面前失去了靈性,只懂得叩首卻不知道何謂尊嚴,只明白求饒卻不懂何謂守護。我累了,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麼?自由?放縱?金錢?恣意?……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麼?我不明白,我給了我能給的一切,你們卻依然不滿意。凡人所謂的快樂,到底是什麼東西?誰能解釋?」

沒有人回答,看不見他們的臉,因為都埋在血染的泥土裡。誰都不敢抬頭。

澄砂嘆了一口氣,抖落白色袖子上的一點血滴。夕陽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她的影子,卻依偎在她身邊,化成了妖獸。她指著地上支離破碎的屍體,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得如同一片羽毛,卻隱藏著最凜冽的寒意:「這些人,你們難道不是盼望他們死去么?他們掠奪去你們的一切,騎上你們的脖子喝你們的血。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殺了他們?既然誠心信仰我,為什麼還要忍耐?」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傳了過來,微弱地,顫抖地,「可是……大人,可是……殺人,是犯律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雙手爭取來的東西……搶別人的……那有什麼意義?那不是……不是……」強盜的行為嗎?後面的那句,他沒敢說出來。

澄砂眯起眼睛,那樣的神情令她的臉在夕陽的倒映下顯得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說話的那人立即垂下頭去,閉目等待她的手伸過來將自己扯碎。

過了良久,他沒等到預期中的疼痛,忍不住偷偷睜開眼,卻見澄砂背過身體去,靜靜站在那裡,也不說話,似在思索什麼東西。

「搶別人的……這本就是一個掠奪的世界,你不搶別人的,別人就來搶你的。靠雙手爭取來的東西能滿足你們嗎?如果能滿足,你們為什麼還要抱怨?原來凡人竟是這麼不知足的東西,給了一就要二,給了二還要三。得不到要埋怨,得到了還不滿意。……嘿嘿,不過就是因為你們這樣深厚的慾望,我才得以現身世間。痛快說出來吧,你們想要的就是無限,永生,至高無上的權力,永世享受不完的金錢美食美女……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了!」

她大笑一聲,拂袖而去。先前說話的那人整個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她這麼容易就放過了自己,一直到滿天血海當頭罩落,將他浸透,血腥味衝天,他才忽然發覺原本與他一同跪在暗星面前的人們全部破碎開來,遍地死人,只有他一個人怔怔地跪在血海當中。

「告訴我那些永不滿足的子民,想要得到心目中真正渴求的東西,就去麝香山把神殺了吧!只要那些神一天存在,你們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她意味深長地笑,又道:「推翻神的王朝之後,有本事再把我殺了,三界的王就是你們自己!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配上你們那些醜陋的慾望!」

她轉身離開,天地在下一個剎那黑了下來,那個人好象痴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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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放下手裡的宗卷,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仔細一看,卻是澄砂一個月以來所有的行動,從去的地方,到說了什麼話,甚至表情細節都一一列了出來。

白虎淡淡抬眼,看著座下跪著的神官,那人極瘦,面目清矍,雙目卻總是維持一種茫然的神情,只有非常仔細才能看出他隱藏在內里的精光。他太普通了,就是由於這種普通,所以在白虎連派了四次跟蹤對象都失敗了之後,只有他能成功完成任務,並且毫髮無傷。

「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白虎放下卷宗,語氣甚是平淡,看上去似乎只是隨便一問。那人卻是個極會看眼色的聰明人,急忙俯下身子,高聲說道:「回太元王!屬下松林,原青楊山鶴仙派人士。」

白虎眼神微微一動,「你是青楊山的散仙?」

那人點頭。白虎想了一會,才道:「你辦得很好,朕要賞你。你原是隸屬哪一個星宿手下辦事?」

松林喜不自禁,面上卻絲毫不露,恭聲道:「屬下隸屬胃宿大人,原是專做一些暗探的任務。」

「很好,你以後就直接來朕手下做事吧。如此人才,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只是你……是否當真願意全心為神界做事?朕須得好好問問你。」

松林急忙垂頭,「屬下惶恐……」

白虎微微一笑,「怕什麼?你又沒做虧心事。朕只問你,認識狼妖煉紅么?」

松林一愣,揣摩著這高高在上的神祗,他的心思到底如何?剎那間他轉了無數念頭,這才朗聲道:「回太元王,屬下聽說過狼妖煉紅的名號。因為她在青楊山非常有名……她的,妖力很強,而且……很受男子的歡迎。」

白虎笑道:「修鍊媚香術的妖,如不受男子歡迎豈不是大沒面子?你果然很會說話,腦子也很靈活。……好!朕再給你一個任務,你若能成功完成,朕便提升你做南方七宿之翼宿,列入二十八星宿之行。你可願意?」

「謹遵王的吩咐!」

白虎取了紙筆,在上面緩緩寫了幾行字,遞去他面前。

「你若能完成,朕從此便將你視做左右手。若無法完成……只好委屈你繼續為胃宿做事了。」

胃宿待手下是出了名的苛刻,松林的臉色都變了,雙手接過神旨,看也不敢看,就這樣捧著走出白虎的書房。到了外面大院,被風一吹只覺通體冰冷,原來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慢慢將那紙展開,就見上面寫著:「半月之內,提煉紅狼頭來見。此事極為機密,倘若泄露半點風聲,雷刑伺候。」

他一驚,急忙把那紙揉在手心裡,稍稍一用力,登時化做一團灰,被風吹散開來。他埋頭一個勁往前走,出了庭院,前面遙遙的便是天綠湖。他老遠就見澄砂一襲白衣信步走來,或許終究是心虛,他趕緊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澄砂如同沒看見這個人,很快就繞了過去。松林又出了一身汗,心底卻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眼睛裡飛快掠過精光,快得讓人懷疑那是幻覺。

無論澄砂願不願意,她的寢宮與白虎的寢宮是靠在一起的,就是原來歲星的黎木宮與司月的月華宮。月華宮裡四季清冷,縱然外面的夏天如火如荼,能把皮曬去一層,一進月華宮卻依然忍不住要加外衣。

太孤獨了,這裡。乾淨樸素的宮殿,清一色的黑石地板,因為懼怕喜怒無常的暗星,所以月華宮裡平時半個人影也見不到。澄砂每天早上醒來,只能見到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月桂樹。死去的司月似乎對石頭有一種獨特的偏好,所有的地板都是用石頭拼成的,院子里甚至還用石頭鋪出各種花紋。偏偏這種清冷孤寂的風格,是澄砂最厭惡的。所以她很少回來。

回來,能做什麼?下界待膩了,只有回月華宮玩那些石頭。澄砂坐在水池旁邊,往裡面拋石頭,甚至專門挑了小石子去砸池子里的金色大鯉魚。

「你倒悠閑。」

在澄砂砸暈第五隻鯉魚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白虎的聲音。她似乎沒聽見一樣,繼續往池子里丟石頭,水面很快就瀰漫起紅色的血水,那些鯉魚都被她砸爛了。她還要丟,手腕卻被人握住了。

「何必傷害這些小東西?快要做母親的人,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白虎的聲音里聽不出怒氣,但他一定是不悅的。澄砂淡然道:「我不過讓它們死掉而已,並沒有將它們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哪裡殘忍了?」

白虎將她拉起來,笑了一聲,「生不如死?澄砂,你又想諷刺我什麼?是我令你生不如死嗎?」

澄砂輕道:「不,是我,我讓我的孩子生不如死。因為他生下來就註定了沒有父母,沒有人愛。他活著,難道不是折磨嗎?」

白虎冷下臉,卻不說話,拉著她往後院走,腳步卻是緩慢的。

「澄砂,」他喚她,「一個月,你失蹤了一個月。去了很多地方吧?」他似乎是在聊家常那樣輕鬆,澄砂的神經卻立即繃緊了!

「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賣什麼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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