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五 神界破 第十章

少了個一直在身邊嗡嗡叫的蒼蠅司徒,牡丹忽然覺得天地安靜了很多,然後,很自然地,開始感到寂寞。

懷孕的女人不可以得罪,儘管她們大多數都不可理喻。與牡丹單獨留在麝香山沒兩天,非嫣深刻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精髓。司徒不在,牡丹就開始糾纏她,現在都成了習慣。每天早上天沒亮就需要去她那裡「值勤」,陪她聊天磕牙,還不能重複一個話題,這樣一直聊、聊……聊到天黑下來。不能讓她笑得太狠,也不能讓她難過。非嫣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媲美口技者了。

吃過晚飯,好容易安撫牡丹睡著了,非嫣躡手躡腳關上房門出來,對著夜空大聲嘆息。才四天而已,四天!她的頭髮已經被扯得去了一半,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笑話卻逗不笑牡丹,她只能扯頭髮再想。奇怪,牡丹這個小丫頭以前有這麼可怕嗎?她現在幾乎成了自己的夢魘。司徒果然比自己強,這麼難纏的丫頭都能給他治得服服帖帖。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下台階,走進後庭。偌大的麝香山,半點燈火也無,若是沒有滿天的繁星閃耀,當真是一片漆黑,死氣沉沉。

非嫣伸手撫摩庭中種的桂花樹,神情慢慢凝重起來。

鎮明他們去了西方王城,把牡丹和自己留在麝香山。辰星和熒惑敗北曼佗羅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敗得那麼快那麼狼狽,還是讓鎮明消沉了很久。

現在整個神界,東南北的勢力都被四方強行奪走,只剩下西方還殘留一些鎮明的勢力。王城一直是鎮明的個人勢力範圍,所以如果苛刻一點來說,麝香山其實已經破敗了,只有鎮明在苦撐而已。

為了保住這最後一點代表麝香山的力量,鎮明他們所有人都去了西方王城,調動城內所有人馬,做最後的拼搏。

夜風習習,寒徹骨。非嫣忽然打了個寒顫,背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她眯起眼,心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狐狸的直覺向來準確,她有些不安,難道鎮明他們會出什麼事?她恨自己背上沒有長一雙翅膀,可以馬上飛去西方王城看個究竟。

她現在只能仰頭望向西方的天空,斷念崖高聳,直插入天空里,如同一隻奇形怪狀的龐大野獸。銀盆似的月亮都被它遮去半個,零碎的星光撒在崖上,耳邊有幽風嗚咽,只覺凄涼。

「恩……你這個死狐狸……」

屋子裡忽然傳出牡丹的夢囈,香甜安寧,口齒里也咀嚼著司徒,想來是做了好夢。非嫣忍不住失笑,全天下最不懂煩惱的孩子,就是她。但這樣的歡樂,還能持續多久?她覺得自己那麼渺小,九尾的狐仙,卻連保護自己喜愛的人的能力都沒有。這些千年,她到底做了什麼?

非嫣扯下一截嫣紅的袖子,指甲在拇指上用力一划,指尖登時凝出一顆血珠。她皺眉想了很久,似乎是在猶豫究竟該不該把自己的不安傳達給鎮明他們。

不,那已經不是不安了,她幾乎是在心驚肉跳,第一次深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她連源頭也摸索不到。

她在袖子上細細畫著什麼,用血寫了一行端麗小楷,字下畫一朵花,一間簡陋的茅屋。看著那截袖子,一種悲傷無奈的感覺襲上。啊,她那麼一點小小的心愿,難得的一次執著自私,天卻也不給她機會。是他不懂嗎?不,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但他的心是她的,人卻是麝香山的。

非嫣嘆了一聲,隨手將袖子一搓,那塊布瞬間就化做一隻輕盈的小鳥,簌簌拍著翅膀,張開嘴叫了一聲。那聲音卻極響亮,似一根針直直刺進耳朵里,卻帶著一種蒼涼的悲傷。

非嫣動了動唇,呢喃道:「去吧,去他那裡……告訴他……共進退,同生死。若不能替我保住性命,就別怪我去陰間把他的小名兜出來告訴所有人……」

她略顯哀傷的眼底終於露出一點調皮的笑意,小鳥掉頭往西飛去,紅色的翅膀閃了一閃就沒蹤影。

非嫣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夜露濕重,打濕她的裙擺,漆黑的髮絲也氤氳上朦朧的水汽。她動也不動,整個人好似一座石像。星光點點,繚繞在她周圍,她在心裡偷偷想,這樣一種近乎夢幻的美麗,那個沒福氣的人卻看不到。她下次……不,沒有下次,哀傷的美麗,她再不要。

她轉身走回自己的廂房。

鎮明,司徒,至少,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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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大人怎麼樣了……?」

女宿趁著澄砂午睡的空擋,偷偷來到白虎的房前,悄聲問著門口的奎宿。

奎宿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輕道:「胃宿還在渡氣,這已經是第三天了……白虎大人還是昏迷,一點反應都沒有。」

女宿嘆了一聲,「恐怕是之前積聚的傷勢一齊發了出來,加上白虎大人向來比所有人想的都多……有危險么?你說他會不會……」他自己都說不下去,想一下臉色都發白。如果白虎大人死了,四方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他們這些人,從此跟隨誰呢?

「胡說!」奎宿心裡最恐慌的部分被他說了出來,忍不住大聲斥責,「白虎大人身體雖然虛弱,但他畢竟是白虎之神!怎可能如你想的那樣?!這些事情以後不許再提!」

女宿皺起眉頭,「我也希望如此……但……」

暗星大人最近也變得怪異,時而清醒時而恍惚,似是一人千面,自己還在反駁自己,彷彿神智錯亂一般,令人惶恐。好容易麝香山的勢力奪來大半,天下唾手可得,白虎大人卻病倒了。四方一直以來的順利勢頭,到此為止了嗎?

「吱呀」一聲,門開了,胃宿全身汗透,面色如紙地緩緩走了出來,滿頭的烏髮都粘粘地貼在頰上。奎宿二人急忙湊上,小聲道:「怎麼樣?白虎大人好些了嗎?」

胃宿忽地一軟,倒在奎宿身上,氣若遊絲地說道:「我……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暫時停止了白虎大人體內的敗壞。不知道下一次發作在什麼時候……」她忽然淚如泉湧,捂著臉顫聲道:「怎麼辦……怎麼辦……哪怕把我的賤命拿去也好……!為什麼白虎大人的身體如此……如此虛弱!」

奎宿被她哭得更加煩亂,厲聲道:「先別哭!哭有屁用?!白虎大人到底好了沒有?!什麼叫下次再發作?!」

胃宿抓著他的袖子,輕道:「不行,就算把我的命獻出去,我也只能暫時止住他體內的敗壞。你知道嗎?白虎大人的身體內部,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慢慢敗壞……方才我才發覺,他的內臟幾乎都不能用了!下次再發作,他一定要喪命!怎麼辦?怎麼辦?!」她顧不得許多,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

奎宿急忙捂住她的嘴,急道:「喊什麼?!你想讓白虎大人更煩嗎?!」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反手一把抓住發愣的女宿,連聲道:「對了!暗星大人!你快去把暗星大人叫過來!她上次不是很輕鬆就讓白虎大人的傷復原了么?她一定行的!快去請她!」

女宿蹙起眉,輕道:「但是……她一定不會來。」

胃宿恨道:「你不去請怎麼知道她不來?!這個時候還要偷懶,你是想眼睜睜看著白虎大人死掉?!」

兩人在門外拉扯推搡了半天,聲音漸漸響起來。

門忽然輕輕打開,白虎披著一件絲綢的袍子,安靜地站在那裡,目光如冰,冷冷地看著他們。

「女宿說的對,她不會來。你們不要再吵了,都給我下去,我想好好休息。」他轉身想關門,忽然停住,吩咐道:「奎宿進來一下,我有話說。」

奎宿急忙恭身進去,反手揮了揮,讓胃宿與女宿趕緊下去。門被關上。

屋內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混合著草藥的味道,還有白虎身上特有的似柔弱似陰冷的氣息。奎宿忍不住顫了一下,那更像是瀕臨死亡的氣味,那麼優雅,卻那麼冰冷。內室里一片凌亂,床上的白色被褥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地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大塊大塊,發出暗紫的色澤。

「白虎大人……!」

奎宿見他半暈眩地跌坐去床上,忍不住叫了一聲,伸手就要去扶。

白虎眼前金星亂蹦,陣陣發黑,抬手阻止他過來,喘了半天才顫聲道:「奎宿……還記得前不久你密奏的一個請求么?」

奎宿一怔,似是有些想不起來。白虎皺眉道:「就是……半年前,你提的那件事!」

奎宿忽地反應過來,臉色一白,急道:「大人!您不可以這麼任性啊!眼下您自己的身體最要緊,那件事可以等征服了天下再說!胃宿也說了,您體內的敗壞已經暫時緩住勢頭了!您……」

「別說了。」白虎慢慢打斷他,攥緊了拳頭,微微發著抖,神色間卻是堅決無法挽回,「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恐怕撐不過一年……我,不能讓白虎之神的血脈斷在我這裡!」

奎宿慘白了臉,急道:「但……大人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白虎微微一笑,笑容里竟然有一種類似孩童冒險的頑皮意味。他甚至調皮地捏了捏奎宿的手掌,輕聲道:「用那個陣。」

奎宿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滾出眼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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