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五 神界破 第三章

——恨世間歡少憂重,凄涼慘淡;君一身無緣脫離,實為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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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紅曾見過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著……你等著白虎!總有一天,我……」

「總有一天要來殺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斷她的話,「總有一天是哪一天?如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煉紅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煉紅惡狠狠地瞪他半晌,終於跺了跺腳,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轉身,沉默地看著澄砂,她面無表情,淡淡地與他對望。白虎眸色一閃,忽地笑了起來,柔聲道:「澄砂,半月未見,女宿將你服侍得不錯,氣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異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動,她輕聲道:「叫我暗星大人,你沒資格喚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澄砂垂下眼帘,說道:「你與那女人說的話,莫非是在諷刺我?總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這樣來問我?」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聲,「好個不敢!」她收斂笑容,沉聲道:「白虎,今天開始,你的一切,我都要奪過來。你的天下,一定會是我的!你給我記好了!」

她轉身就走,白虎在後面朗聲說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輩豈敢妄窺?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發怒不成?」

澄砂猛然剎住腳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軟肋被你吃透,你儘管威脅我罷!他若出什麼問題,你的性命也到此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將一軍,不怒卻笑,柔聲道:「好厲害的口才,你現在到底是暗星,還是澄砂呢?與我為了天下而賭氣,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來何用?我這貧瘠的一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間似愁似怨,似愛似嗔,竟是嫵媚之極,半絲殺氣也無,但她眼底卻有著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開口:「以後要稱呼我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為了摧毀。」

白虎哽住,說不出話來,靜靜看她離開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纏纏綿綿,似有無數哀怨心事,但最終還是斷在他腳下,再沒有一點痕迹。

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膛里涌動著莫名的激情澎湃。他的手,切斷一個少女的夢想,他的手,塑造一個沒有希望的惡鬼。這個對手,是他渴望了許多個千年的,最終被他親手打造而成。

「我是該笑,還是該愁呢……?」他喃喃地說著,心裡竟不知是悵然還是喜悅。

是夜,澄砂收到一張雪白小箋與一幅皮質地圖,小箋上行雲流水一般寫著一排字,居然是她能夠看懂的文字——「三日後,揮旌北方紋瀑,兼控制曼佗羅。白虎頂禮將北方勢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納。」

暗星澄砂大人……她靜靜看著這個古怪透頂的稱呼,雙手一搓,那張小箋登時給揉爛,忽地她又停了下來,慢慢展開,卻見小箋背面左下角寫著蠅頭小楷:「恨世間歡少憂重,凄涼慘淡;君一身無緣脫離,實為深憾。」

她反覆摩挲著這兩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澀,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神色忽然激動起來,將手探入領口裡,掏了半天,從脖子那裡套出一根紅色的細繩,繩上掛著一根小指粗細的玲瓏半透明小角。

澄砂將那小角貼上心口,神色凄楚,似是想起什麼懷念之人,那一個小小的玲瓏角,成了她勇氣的來源。她那麼全神貫注,連女宿來到身後都沒注意。

「暗星大人……」他輕輕喚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寢罷。」

她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這個人。他照顧了自己半個月,任勞任怨,半句重話也沒說,半點怨色也沒擺過。雖然她將白虎恨到了極點,心裡對這個與襲佑一模一樣的大男孩卻還是沒有一絲惡感的,甚至有一種親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襲佑,只是長得一樣而已。

「……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幾乎不可聞。

女宿瞥見她手裡那根玲瓏角,笑道:「這是小孩子的玩意,沒想到大人您還掛身上。」

澄砂怔了一下,「怎麼說?這裡……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說你們小時候玩這種玲瓏角?」

女宿在後面替她放下長發,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這是南方赤嵋山裡才有的一種精怪的頭頂之角,因為這角玉色可愛,而且光潤文雅,所以常給小孩子掛著辟邪招福。但那種精怪異常難找,所以這玲瓏角在凡間價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買得起。」

澄砂從鏡子里看他,看到發獃。這個人似乎搖身一變就會變成神氣嘮叨的襲佑,用漂亮的眼睛瞪她,無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過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著她,面上赤紅,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與她對望。她也覺得有些尷尬,想來自己盯著他看的行為讓人家誤會了什麼。

她站起來,走向床邊,又有些不甘,停在那裡。女宿在後面柔聲道:「大人早些休息罷,屬下告退。」 他行個禮,輕輕走去門邊。

澄砂忽然覺得這個人要是一走,整間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將空氣和光明都掏出去。小箋背面那兩句話,讓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傷害她的方法,傷到最痛,卻流不出淚。她的心只能流血。

「襲佑!」

慌亂中,她口不擇言,只想他暫時停一下,留點空氣,讓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頭,「大人您在叫誰?」話音一落,澄砂已經奔了過來,扯住他的袖子,暗金色的詭異眸子里,滿是倉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鎮定的樣子,拉著他坐上凳子,然後她坐在對面,皺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見她如此模樣,只得依著她,兩個人沉默了半晌,都覺尷尬,也不知該說什麼。

澄砂隨手翻開白虎給她的那張皮質地圖,就見上面藍藍紅紅鬼畫符一般,她一個字都看不懂,於是問道:「紋瀑是什麼地方?靠近曼佗羅城嗎?」

女宿接過地圖,輕道:「大人初來,不懂神界文字,這地圖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不如我替您譯成凡間文字,也讓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絹,仔細展開,然後取紫毫,蘸上一點墨將那地圖重畫了一遍,每一座城鎮都用硃砂寫上名稱,藍色表示水道,紅色表示官道。他指著極北一座小城,說道:「這裡就是紋瀑,與曼佗羅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鎮曼佗羅的咽喉,若要確實取得北方勢力,首先要得到紋瀑。」

澄砂見白絹上寫著「紋瀑」二字,不由沉吟道:「這城的名字好怪,有來由嗎?」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間竟有溫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裡極北,天寒地凍,偏偏紋瀑那裡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凍結起來,上面還有冰裂開的花紋,看上去好象一匹綉了精美花紋的白色綢緞,所以叫做紋瀑。說起來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澄砂見他懷念的模樣,不由問道:「你那麼熟悉,以前去過嗎?」

女宿淡然一笑,「紋瀑是我的故鄉,我已經有五百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澄砂一愣,「那……揮旌北上的話……」豈不是令你家鄉戰亂?這話,她問不出口。

女宿站了起來,對她恭敬地行個禮,正色道:「自從屬下歸順四方成為北方七星以來,一直忠心於大業,絕不敢有半點私心。為了讓三界安泰,重正神威,屬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嘆了一口氣,輕道:「你說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場面話而已。你若不會因為戰亂而苦痛,也就不會突然這麼激動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眾生的道,情慾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讓三界榮光繁華。所以,無論要我付出什麼,我都……」

澄砂再說不出話來,只得揮揮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這種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樣狂熱,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聖樂園,哪怕之前值得懷念的一切都崩潰於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起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覺得寒徹骨,然心底卻有一種奇異的波動,不得不承認,她也在這樣一種狂熱的情緒里沉浮。忘了曾幾何時,她成了這般模樣……?現在,她究竟是暗星,還是曾經的天澄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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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香山,神火宮——

「非嫣,把蓮花瓣放去坤位上。」

鎮明一面吩咐著,一面用心削著手裡的柳枝,細細雕刻出柔美的面容與纖細的身段。熒惑破天荒第一次緊張,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黝黑的眸子里滿是猶豫和不確定。

「不對,鼻子那裡,沒有那麼深的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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