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四 暗星墮 第十六章

眼前忽地飛起一大塊紅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來。曼佗羅只覺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扎在皮膚上一陣劇痛。

「曼佗羅……!快走!還愣著做什麼?……天善……帶她逃!快!」

爹爹嘶啞的聲音刺激著她的耳朵,她一時竟墜身入夢,不知發生了什麼。一直到腰上一緊,整個人被一雙手攔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著前方。

爹爹……她無聲地叫喚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爹被那兩個星宿斬於劍下,背上濺出鮮血如幕。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發覺上面全是血。方才發生的一切如電光火石,來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擋了那一刀嗎?!

曼佗羅陡然撐起身體,凄厲地叫了起來:「放開我!你們要殺的是我一個人……別殺我爹爹!別殺……!」

天善將她緊緊扯著,不讓她亂動,一邊飛快地往前奔跑一邊急道:「別動!班頭犧牲自己來救你,你要真被殺了,豈不是辜負他那條命?!別亂動了!他們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聞,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著身體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實在無法,乾脆捂住她的嘴,瞅著前面路口有個拐角,飛快地閃身進去,周圍的路人紛紛躲閃,生怕招惹什麼是非。

身後傳來戲班子里眾人的嚷嚷聲,還有胃宿的怒斥聲,想來是戲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讓那兩個惡煞追上來。天善也不敢回頭看一下,只顧沒命地往前奔。大雨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該跑去那裡,但他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們殺了曼佗羅!

雖然戲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曼佗羅姐妹是半妖,平時也挺忌諱她們倆,可是忌諱歸忌諱,在所有人眼裡,她們還只是兩個小丫頭,自家的孩子,怎麼能就這樣被人殺了?!何況老班頭都已經被……!他覺得鼻子里一陣酸痛,不不!老班頭已經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羅,不能讓他死不瞑目!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渾身都要僵住!是那兩個星宿!那個女人簡直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臉上也濺滿血滴,那雙眼卻是幽深冷酷,彷彿兩塊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欲殺無乾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氣了!」

奎宿在後面冷冷說著,給他最後的機會。

胃宿卻不等他說完,舉劍用力往前一劈,劍風帶著被旋起的雨水,呼嘯著砸向天善,登時把他的背划出一道長長的血口。天善踉蹌一下,卻不停,更加拚命地跑了起來。胃宿冷笑一聲,舉劍還欲再劈,卻被奎宿奪手將劍搶了去。

「你做什麼?!白虎大人只說殺了曼佗羅,誰讓你來這裡大開殺戒?方才那戲班子的人都給你殺了,還不滿足么?!」

他嚴厲地斥責,又道:「我知道你心裡記恨辰星,但也不該遷怒去別人頭上!他們都不過是凡人,你這樣殺戮,豈不是有違神道?!」

胃宿摔開他的手,恨道:「什麼神道?!你要講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來做什麼?!」

奎宿皺起眉頭,厲聲道:「我早料到你會遷怒於別人!白虎大人也是擔心你亂殺人才派我出來跟著你!好,你要殺就殺!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賠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這才不甘願地將劍收回去,腳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卻見他忽然腳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繞了許多彎,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漸漸惱火起來,吼道:「快給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動手了!」

天善根本不聽,一個轉身,又跑進一條小巷子里,七拐八繞,那兩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顧不得什麼白虎大人的教誨,什麼賠罪,將劍一橫,厲聲喝道:「把小丫頭丟下饒你不死!不然我兩個都殺了!」

奎宿見她已經殺紅了眼,深知勸不住,只得嘆一聲隨她去了。

天善只聽身後風聲凌厲,他也不敢回頭,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羅漸漸不掙扎,軟了下來,似是已經絕望。他開口,剛想安慰兩句,忽覺後腰一涼,跟著便是一痛,他的氣力瞬間就沒了,雙手一軟,再托不住曼佗羅,生生讓她從肩上摔了下來。

曼佗羅一頭倒栽在地上,臉擦在粘膩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著爬起來,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麼了……?你……」

天善喘著氣,忽地咬牙暴起,攥起拳頭,一拳砸向身旁的磚牆,轟然之後,牆上居然破了一個半人高的洞!

「快!鑽進去自己跑!發什麼呆?!你想死嗎?!」

他厲聲叫著,推著她的腰將她往那洞里塞。曼佗羅臉上又冷又熱,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忽地失聲痛哭,死死拉著天善的胳膊,聲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個人逃!你快起來啊!」

天善嘆了一聲,輕道:「獃子!我馬上就會追過去,你先走!不要辜負老班頭的血!」

他將她連哄帶騙,塞進了牆洞里,然後吃力地支起身子,將那洞擋住,靠在上面喘氣。他微微探手去背後,低頭一看,滿手的血污。那個女人,實在厲害……將他的背骨都斬裂了。

前面傳來腳步聲,他抬頭望去,卻見奎宿與胃宿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間匪氣頓現。

「有本事殺了我,但小丫頭你們是一輩子也別想找到啦!」

胃宿面無表情,手起劍落,將這人直劈做兩半。奎宿咬牙別過臉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聽胃宿說道:「他背後有一個洞,那丫頭一定先跑了。我們去追!」

奎宿張口欲說什麼,但終是將話咽了下去,默然地隨著她穿牆而過。

曼佗羅根本不知道要往那裡跑,只覺大雨傾盆,將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頭,無法前進,她是一直窮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現在,她的世界全被毀去,她也沒明白是為了什麼。

不久之前,她還只是一個天真的半妖,有疼愛自己的爹爹,時常和自己鬥嘴但感情卻極好的姐姐,還有戲班子里雖然粗魯卻淳樸的一堆親人。可是,這一切在一夜之間被人摧毀,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邊忽地響起胃宿的聲音,她說:「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誰讓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滿眼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瀉。辰星!辰星!與你相識一場,誰想到最後卻是這種血色的回憶!這樣,當真不如從未見過!

她兀地轉身往左手邊跑去,沒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臉上很痛,她卻寧可就這樣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憤的念頭到最後只變成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為什麼要認識辰星?

為什麼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裡空空的,似乎連什麼是悲傷都感覺不到了。

忽地,她停了下來。前面,沒路了,一條寬廣的大河擋在那裡,河面漂浮著無數浮冰。她劇烈喘息,體力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忽然感覺背後有什麼不對,她回頭一看,卻見那二人一聲不響地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自己。

「沒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來吧。我給你個痛快的。」

胃宿將劍輕輕一揮,撒落無數血點。

曼佗羅默然地望著她的劍,腳下卻似乎被定住,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光滑落,與上次不同,卻是輕柔的,緩慢的,帶著淡淡血腥氣的風刮在臉上,幾點雨水倏地滾進眼睛裡,讓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會遭那惡神侮辱。這一劍我還給你!到陰間向他哭訴吧!」

胃宿優雅收劍,鏗地一聲。

曼佗羅怔怔地看著胸前噴出的血,竟已經沒有痛的感覺。她腳步不穩,後退數步,忽地一滑,整個人就這樣掉入河中,瞬間就被捲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絲絲縷縷的血痕。

奎宿走過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脈已被我斬斷,遲早要死。」

奎宿轉身便走,一邊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請罪吧!胃宿,我這次絕對不為你求情了。殺了那麼多人,看你怎麼向大人解釋。」

胃宿冷笑一聲,「你什麼時候替我求過情?白虎大人那裡我自有說法,連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嘮叨了半天,還不是擔心他會遷怒給你么!」

奎宿吸了一口氣,森然瞪她一眼,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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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竹子青翠欲滴,暖風徐徐灌進來,讓榻上的兩人舒服地嘆了一聲。

良久,非嫣用腳趾輕輕勾住坐在床邊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頭看書,那書有那麼好看么?他都看了兩天,簡直是無視她么!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懶洋洋地說著,腳趾勾起他的袖子,輕輕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鎮明無奈地放下書,嘆道:「你已經念這個名字念了兩天,你若再這樣喚,要走的人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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