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四 暗星墮 第九章

——這個人留給自己最後的東西,居然是一顆痛不欲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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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沒有燭火,只有幽冷的月光穿透雕花窗子,映得室內一片銀白。

澄砂盤膝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面前那巨大的冰棺,裡面躺著她的身體。冰棺是如此晶瑩清澈,月光毫無阻礙地透過來,為她安詳的睡顏打上一層暈輝。

她靜靜地看著自己,她已經看了一整天了,卻總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緒,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暗星,所有人對她的稱呼,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她只知道它是一隻巨大的妖魔,聚合了所有的慾望,擁有強大的力量。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連回家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呢?其實所有人都錯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力量,她連拯救自己都做不到。

白虎將她這樣沒用的小丫頭喚過來,是不是後悔了呢?

她嘆了一聲,反手去撈放在腳邊的酒壺。除了喝點酒讓自己忘記那亂糟糟的情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一撈卻撈空了,她驚訝地低頭一看,卻見身邊多了一個人,白色的長衫,灰色的頭髮,琉璃眼。居然是白虎!

「一個人躲在這裡喝酒,好悠閑。」他笑吟吟地說著,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了兩個酒杯,分別斟滿,遞給她一個。

「你很想回家么?」他細聲問。

澄砂點了點頭,「但想也沒用吧?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是這樣說的嗎?」

白虎端起杯子,笑道:「既然知道回不去,何不放開心胸?抱歉早上我的話可能讓你無法接受,但我也不想你總覺得悲傷。日子總要過,放棄了希望就等於放棄了一切。可能你還小吧,這些道理慢慢會明白的。」

澄砂咬著唇,輕道:「我沒怪你,是我不對。但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在原來的世界都可以工作養活自己了!」

白虎笑了起來,用酒杯碰碰她的,「幹了,為了你的能幹。」

澄砂一口喝乾杯中的酒,擦擦嘴說道:「這裡的酒好甜,不像酒,倒像糖水。」

白虎挑挑眉毛,「是么?別小看它……你拿的這個叫做『百口醉』,很容易就醉的。」

澄砂覺得臉頰有如火燒,身體陣陣發熱,情緒卻突然激昂起來,笑道:「我才不怕!喂,改天我請你喝我們那裡的酒哦!看你這麼柔弱的樣子,估計喝一口白乾就倒了!哈哈……」

白虎聲音輕柔:「澄砂,你醉了。」

她擺手打斷他的話,「我才沒醉!不就是回不去了么?我知道的!……對了,我告訴你,我們那裡還有一種叫做啤酒的東西,很多泡沫,喝下去很痛快的……」

接下來,她大談酒經,從啤酒說到白蘭地,從威士忌說到二鍋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滔滔不絕,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口中的酒越來越甜,她的苦楚離得越來越遠。

白虎是個太好的聽眾,從不插嘴,還總在適當的時候問問題調動氣氛。澄砂說到後來,已經有些累了,乾脆扯著他的袖子笑道:「可惜可惜,你沒在我們那裡待!黃金主持人非你莫屬啊!……對了,我剛說什麼地方了?哦……我說我以前夢想做宇航員……就是坐飛船上天的人!神氣吧……?」

白虎將她手裡的酒杯拿走,柔聲道:「澄砂,你醉了,人怎麼可能上天?天上住著神呢。」

她愣了半天,似乎很努力地在考慮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好久,她才說道:「對哦……天上住著神……你們就是神啊……但我還沒上天,怎麼就見了神呢?……白虎……你……為什麼要把我喚過來?我……什麼都不會的……幫不了你什麼……」

白虎笑了笑,「你什麼都不會是因為你現在還沒有強烈的想得到什麼東西的慾望……等你開始想得到什麼了,你自然會變得強大。澄砂,我不急,我等你變強。」

澄砂朦朧著醉眼,抬頭看他,他的琉璃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彷彿美麗的寶石。不愧是神,那般美貌,筆墨難以形容。她有些被惑,伸手去撫他的臉,咕噥道:「你……好漂亮……」

白虎淡然一笑,手指在她唇角一勾,將她方才不小心流出來的酒液擦去,然後放在唇間用舌輕輕一舔,眼神魅惑。

「澄砂……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他說著,站起身子,輕聲喚來女官,讓她們好生照料醉酒的澄砂。他很快出了門,望著那輪明月,漸漸地,勾勒出一個譏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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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王城很大,也很繁榮,是神界西方最著名的城鎮,連通東北南三方,各種貿易與文化交流異常發達。但它之所以能夠讓諸妖神退避三舍不敢輕舉妄動,卻是因為它有一座陰陽宮。誰都知道,那是初代司土之神鎮明的真正行宮。

雖然五曜之神名義上都住在麝香山,也都擁有自己的行宮,但鎮明卻很少待在麝香山那裡。由於他是初代之神,所以當初的麝香王也對他禮讓三分,對西方王城的事情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陰陽宮地處王城西北,屬於西方王宮的角落,看上去並不起眼,卻是所有人都不敢擅闖的禁地。從外面看,它既不雄偉,也不貴氣,甚至沒有辦法把它稱為「行宮」,因為它只是一座用青磚壘起的大屋子,什麼硃砂雕刻都沒有。屋頂卻花足了心思,清一色的青銅片,每一塊銅片上都有鎮明親手刻的咒文,用以反彈窺術及惡咒。

陰陽宮門口有一個小花園,只種了兩棵梅樹,走兩步就是大門。推開門,沒有過道與大堂,直接就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四周牆壁掛滿青色紗帳,帳子上有墨色咒文,行雲流水一般,用以抵禦咒殺及潛術。

只要撥開帳子進去,就會明白為什麼這屋子如此簡陋窄小。原來它的整個地板就是由龍骨命盤做成的!可以說,整個陰陽宮其實就是神界三寶之一的龍骨命盤。龍骨命盤為一對,一乾一坤,乾盤在鎮明這裡,坤盤則送給了司日,安置在嫣紅山的山洞裡。

龍骨的顏色是幽綠,如同暗夜的鬼火,將整間本就陰暗的屋子映得更加詭異。屋子的四面牆壁上全是書,但現在,其中一面牆壁上的書架卻從中間分開,露出後面的物事。原來,書架後面別有洞天,是另一個大櫥,上面堆滿了八卦與匣子,很多物事都用血紅的封條封上,不知究竟為何物。

鎮明此刻半跪在龍骨命盤中間,仔細地撥動著上面的機關,測算劫數。龍骨命盤不同其他,它需要一點一點的精確計算,錯一點都會讓結果差之千里。他已經在這屋子裡待了一天一夜,但看上去並無倦容,只有額上的汗水偶爾落下的輕微聲響讓人感覺到他的專註。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輕輕打開,來人腳步輕盈,幾乎沒有聲音,輕飄飄地往他奔過去,好似一朵紅雲。還沒等那人奔到面前,鎮明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今天來這麼早,是不是又無聊了?小狐狸你什麼時候可以稍微務點正業?」

非嫣立即停下來,跺了跺腳,嗔道:「沒意思!好歹你也給我裝做不知道我進來好不好?」

鎮明乾脆坐了下來,伸手將頭髮撥去背後,笑道:「抱歉,下次我會注意在你進來之前就通知你。」

非嫣白他一眼,蹲過去與他一起看命盤,一邊說道:「怎麼今日想起來用這龍骨命盤了?很少見你用這個大的呢。」

鎮明嘆道:「有些劫數沒辦法用小命盤精確算出來,我不想再讓四方那裡猖狂了,只能用大命盤來仔細算,看看能不能避開劫數。」

說完,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問道:「辰星呢?他沒和你一起過來么?這兩天也沒見他,到底在做什麼?」

非嫣撇撇嘴角,「他啊,一直住在客房裡不出來,別說你了,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呢。要不你幫他看看命,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覺得他變了好多。」

鎮明微微一笑,「各人都有自己的劫,他也正度著自己的劫,這又豈是我能看出來的?只盼他可以早日想通,別再為欲所苦。」

非嫣低頭看卦相,卻見死劫停在正南方,艮位遭三劫,有血光之災。她不由得一驚,失聲道:「這是什麼?你就算出來這種結果?」

鎮明袖子一展,掩去那卦,笑道:「不過是卦相而已,它也只能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事情卻不能告訴我們結果,你別忘了,命盤每一刻都會變,這不算什麼。」

非嫣正色道:「胡說!若是每一刻都會變,那你還要算卦做什麼?上次就已經得出這個結果,這次又是!」

鎮明搖頭,「不,上次劫數在北,這次是在南,可見它還是在變,你莫掛心。」

非嫣見他一付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急得連連捶地,急道:「不管怎麼說,能避開就最好!為什麼你要這麼硬對硬?你以為現在五曜還像以前那麼強大么?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遭那……」

她再說不下去,抬頭看見鎮明微笑的樣子,她的火氣頓時上升,站起來就走!算她多事好了!幹嗎要擔心這個人?!他根本就不領情么!

「非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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