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四 暗星墮 第一章

——我們總是做夢,因為我們想滿足現實中無法得償的缺憾。我們明知那是虛幻的,卻依然向自己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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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麝香山銀裝素裹,枝頭上累累積雪。

非嫣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個人影也沒有。四野空曠蒼涼,皚皚白雪齊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銀色綢緞。

她忽地輕嘆一聲,有些感慨。

這般萬里江山,歷歷在目,卻如此荒蕪寂靜。如果世間萬物都將得到這樣寂寞無聲的結局,那之前的繁華似錦,富貴莊嚴,豈不如同夢一樣?麝香山,她曾以為它是永恆的,星移斗轉,它也不會改變一絲。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運總在不知曉的時候自己變化。當真令人嘆息。

「你在發什麼呆?昨天不是告訴你,今日早些去我那裡的么?你這隻小狐狸,逮著空子總要偷懶一下。該不該罰?」

輕柔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然後她的腦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亂的頭髮現在更是沒一點樣子了。

非嫣卻不惱,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後面,靠在那人懷裡,曼聲道:「我哪裡敢偷懶?還沒快活一會,你這個應聲蟲不就立即找過來了?」

嘿,她早有覺悟了,鎮明這個傢伙的鼻子的確比狗還靈,她這隻狐狸躲去什麼地方都沒用。不如乖乖不動等他來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歡玩這種找人遊戲。現在這人不就口是心非滿臉笑容地抱著她么。

「有什麼事情?我先聲明啊,熒惑我還沒有找到,雖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與陰間的夾縫中,但我也沒把握能安然無恙地到達那種古怪的地方。總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馬上找到的。」

非嫣玩著他雪白的袖子,將上面銀絲的流蘇輕輕扯著繞手指上,滿臉的慵懶神色。

鎮明笑了笑,輕道:「我有那麼苛刻嗎?難道除了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反正他也有覺悟了,這小狐狸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後就開始擺姿態,如果他不來找她,基本上別指望非嫣會自己跑上門,除非她無聊了或者突發奇想了什麼爛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麼我們鎮明大法師今天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如果就為了看小狐狸我,這個面子我可還不起哦。」

鎮明轉轉眼珠,他每天都從西方王城跑過來看她,這隻狐狸還喜歡嘴上不饒人,當真難纏。不過也罷,誰讓他喜歡了。

「我之前告訴過你罷?清瓷的惡之花已經蔓延去了整個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了。」他說著,將窗戶推得更開,望向外面。卻見周圍一片雪白,半點人氣都沒有。「但昨夜三更時分,惡之花突然全部凋謝了。」

非嫣猛地一怔,「凋謝了?那些連神火都沒辦法消滅的花?!」可能嗎?

鎮明點頭,「事實如此,所以我便想來看看麝香山,這裡畢竟是惡之花的發源地,如果這裡的花也凋謝了,那就證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會,「你的意思是清瓷……?還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許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蕩產生了反應,也或許是暗星的陰之魂魄完全蘇醒過來了。總之不是好事,白虎那裡一定開始有行動了,這次我絕對不讓他搶先!」

非嫣頓了頓,問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體搶過來?」

但現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個非常難對付的神啊!何況三比一,四方那裡雖然死了一個朱雀,但還剩三個神,加上其他星宿,總是比麝香山勢力強大許多。現在唯一能確定活著的五曜就只有鎮明了。熒惑被困在結界的夾縫裡,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出來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著也必然受創很深。鎮明處於完全的劣勢呢……

鎮明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傷很嚴重,二來,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體,只需她的一根頭髮或者一塊指甲,便可以施咒術將她身體里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來。」

一句話,不能讓白虎得逞就對了。雖然陽之魂魄已經銷毀,但擁有另半個陰之魂魄的暗星依然是一種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這樣被顛覆,而且是顛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個懶腰,膩聲道:「我總算明白你今天來這麼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讓我出馬,不與玄武正面交鋒,去偷一根清瓷的頭髮過來,對么?」反正狐狸最擅長的就是偷東摸西不讓人發覺,他還真會用人。

鎮明淡淡一笑,「不,你錯了。我來的意思是告訴你,我與你即刻啟程。我們一起去。」他再揉揉非嫣的頭髮,柔聲道:「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然沒和你一起享什麼福,但我們有的是時間。」

非嫣沒有說話,撐起身子將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沒有記錯,前幾夜惡之花還在她的窗前盛開。可是探手出去一撈,卻撈了個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卻見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積雪,哪裡有一片花瓣?非嫣不信邪,乾脆將積雪胡亂撥開,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艷麗妖嬈的紅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

「真的凋謝了啊……昨天還開得那麼燦爛……」她喃喃地說著,將手縮回來的時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經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鎮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鎮明嘆了一聲,「去吧,事實已成。現在暗星的力量蓋過了清瓷,這已經不是死一兩個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儘力維護神界。如果讓暗星和白虎得逞,讓我如何面對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囑咐?!」

非嫣沉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麼神能讓鎮明從心底景仰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對於鎮明這樣老資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種接近理想化的存在,他的話是聖諭,是絕對不容懷疑的。

「你……為了初代……當真可以放棄一切呢。」她輕輕說著,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將自己的袖子卷了卷,她翻身下床打算穿鞋。

鎮明忽然緊緊抱住了她,將額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嘆息細微不可聞。

非嫣笑了笑,「怎麼?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說過了,上刀山下油鍋你都得跟著我。讓我下床,我好換衣服。」她才沒那麼無聊和一個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是在所難免的吧?

「非嫣,我……」

話沒有說下去。

他們倆太像了,說不了山盟海誓,說不了情深意重,都怕許下承諾。這樣的情況不近不遠,持續了有幾千年了……?

算了,她還是自由自在地說笑開心便好,人世間的纏綿悱惻淺嘗即可,染上萬端情愁就不是非嫣了。

她將身體靠進他懷裡,仰起脖子望天。還是不告訴他了,昨夜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實現不了的,說不出口的願望,讓它在夢裡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藍,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聲輕笑,「連做一個好夢都需要期盼,我這幾千年,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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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宮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宮大殿都簇擁在這個方圓不滿二百里的小城池內,因此無論什麼時候看,它都是擁擠而且略微粗糙的。

「參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樓——瑞岳樓上,張口喚立在身後隨時待命的部下。

參宿急忙垂首應了一聲。

「在印星城待了那麼些千年,你覺得這裡美麗么?」白虎柔聲問道,琉璃珠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視著城樓下擁擠的各個宮殿。玄武的麟獸宮,朱雀的朝鳳宮,青龍的翔龍宮,自己的虎嘯宮,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宮,在高處望過去,如同泥土瓦礫隨意堆砌的那般拙劣。更不用說排列得沒有一點規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們在這種簡陋的宮殿里,住了多少個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輝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實上寒磣得緊。

參宿不防他問了這麼個問題,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亂回答。

白虎似乎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眯起眼睛,輕聲道:「或許它也是美麗的,但它的美麗已經在千萬年里漸漸消逝了。參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付五曜么?」

參宿斟酌良久,才猶豫著說道:「五曜……囂張跋扈,惹得三界怨聲載道。白虎大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風,為三界建立一個真正的神界……」

「不,錯了。」

白虎打斷了他的支吾,慢慢舉起了雙手,風從他的指縫間流竄,清涼濕潤。

「你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做夢了?」他忽然又問了一個古怪問題。

參宿實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麼了,總問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

「是的,屬下自從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睞,進入神界成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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