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三 鎮狐記 第五章

第一次相見,她只是一隻紅狐,獠牙爪子俱在,野性十足。

可是卻不能否認,她的確是一隻可愛的狐狸。那雙青色的眼,自由歡快,一派天真,沒有承載世間的慾望和醜陋,那樣單純地看著他,彷彿在告訴他:她只是好奇罷了。

是的,一直到今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個要滿足的,都是好奇心。哪怕世間負了她,哪怕他人哀怨情纏,卻困不住一縷自由的風,她永遠是快樂的旁觀者,只看戲,卻不樂於沉溺其中。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洒脫自我的妖,好象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情,也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情,再沒見過比她更自我的人。

第二次見面,她居然已列入仙班,獨自一個人跑去西方王城的陰陽宮找他算帳。那種執著不甘心的模樣看著就想笑,他卻沒笑出來。數千年不見,她自己修出了人身,卻依然是從前那個叫非嫣的女子的音形容貌,到最後,相貌名字還是給她偷了來用。

相處一段時間,才發覺,她是個很懶的妖,不願意動腦筋,不願意融入神界處理事務。想想也不奇怪,連名字和身體都懶得自己想的人,怎麼可能願意把精力分在其他事情上?

但她卻願意把所有精力花在他身上。

好象賭了一口氣似的,每天來找他麻煩,每天都嚷嚷著逼他與她比較高下。她的妖氣永遠自由而囂張,艷紅一團裹在周身,從來不去遮掩,和她的人一樣。光為了這件事情,她就已經被當時的五曜和四方排斥得不行,不屑與妖物同為神。

他其實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狐狸,雖然時常與她調侃戲耍,卻從沒將這個人放在心上過。他原本以為,她會一直纏著他,目光永遠第一個注視他,在他不說出真正姓名之前,他永遠是她追逐的對象。

可是他錯了,風就是風,哪怕一時被絆住,還是風。

她突然消失了,就像當時她突然纏住他一樣,走得極快,一點痕迹都不留。之後不斷聽到神界里諸神對她在外荒唐事迹的惱怒斥責,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做事似乎從來不講究對錯,只講感覺。一旦觸動了神經,就做出讓人張目結舌的事情。

例如一夜之間剷平在東方作亂的野豬精;為了實現一個病危孩子的夢想特地跑去印星城偷了當時冰雪之神玄武的星石,只因為那孩子想看真正的星星;因為南方某個小村裡,人們不滿村長的暴虐,便鼓動眾人燒了村長的房子……等等之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麻煩事。

他只覺她有趣爽朗,見過無數的妖和凡人,從來沒有哪個有她這種天真加大膽的習氣。可是,他卻沒想到,一旦她的大膽天真是用在他身上,會那麼麻煩棘手。

千年之前,他奉命和熒惑一起收服在下界作亂無數的妖狐司徒。一見司徒那種囂張的火紅妖氣,他立即想到了非嫣,那人妖嬈之極,眉宇間似乎也和她頗為相似。熒惑與他鬥了三日,筋疲力盡也未能降伏。

當他正要出手收他時,怎麼也沒想到,消失了幾十年的非嫣會在那個瞬間出現,一出手就擋下了他的攻擊。他驚訝極了,連還手都沒想到,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將鎮魂玉奪走,只一個剎那就將司徒的妖力全部散盡注進玉里。

他應該反擊,應該將這個大逆不道的狐仙抓回麝香山墜天獄,可是他只能怔怔地看著非嫣專心地照料虛脫的司徒,在他眼皮子底下將司徒和鎮魂玉送進陰間,逃離他的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那個妖狐?

等他反應過來,非嫣已經轉身走了很遠了,一句話也沒說,甚至看也沒看他一眼。嫣紅的背影如同第一次初見一樣,自由歡快。他突然發覺,自己或許從來也沒在這個人心裡留下一點影子,原來自己那些漠不關心,那些風輕雲淡,都是虛假的表面。在這種真正的洒脫面前,他完全被打敗……

原來,他一直都不過是她消遣無聊的對象罷了……原來……

真是不甘心。

他急忙追了上去,本該立即將她降伏帶回麝香山,可他頓了半晌,卻只問了一句話:『為什麼不再來找我?』她的回答簡直絕了。

『我不來找你,不代表你不能來找我呀。你說對不對?鎮明大法師?』她一旦稱呼誰是「大法師」,白痴都能聽出裡面的嘲諷意味。向來都是神界的神對她口出惡言,她卻從來都笑吟吟地反擊一句「大法師」,現在想來簡直可愛之極。

於是他給她強行下了封印,相互約定五百年之內,妖狐司徒若再沒有起任何風浪,便還她自由。五百年間,她必須待在離他不超過三公里的地方,作為監視。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封印真正的意義,可是他不能想,也不願肯定。哪怕她是風,他也要她為他留下,困住,不許她飄走。

他只是,不想看她沒心沒肺的自由罷了……真的不想……

額頭上被人輕輕彈了一下,麻麻的,然後一個軟綿綿柔媚的聲音在耳朵邊響了起來。

「你在做白日夢么?鎮明大法師?」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向眼前這張熟悉的嬌媚臉蛋,那雙靈動的眼似乎已經成了他的夢魘。

他忽然一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柔聲道:「你這個小狐狸,世上難道當真沒有事情可以讓你執著么?這樣的腦袋裡,每天都在想些什麼鬼點子?真想剖開來看看。」

非嫣莫名其妙,這個人怎麼了?發了一會呆就開始說些沒頭沒尾的話,難道剛才真的在做白日夢?

鎮明再也沒說話,只是微微笑著。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永遠都是那隻單純天真的小狐狸。

很懷念,第一次初見,那雙野性爛漫的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

那樣沒有一絲慾望的,單純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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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突然發現,要在這座巨大的曼佗羅城裡將二十八星宿找出來,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有些後悔當時太快將柳宿殺了,現在如果有一個美女陪著他,又可以提供情報,又能解除寂寞,該多好啊。

「唉……」

他長嘆了一聲,沒精打采地攏了攏軟巴巴的衣裳。

只怕二十八星宿還沒找全,四方那裡就已經把暗星的魂魄喚出來了,那才當真要糟糕。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不對勁,應該沒那麼簡單。尋找暗星是多大的事情,四方怎麼沒有親自出動,卻只叫二十八星宿出來呢?想來那個矮子張宿必然沒將全部真相告訴他。切!他其實死得也挺冤。

在七拐八繞的街道上走了半晌,忽然見前方高掛著鮮紅的酒旗,陣陣飯菜酒香從裡面飄出來,頓時讓他原本就有些乾癟的肚子越發鬧騰了起來。北方飲食與南方大異,酒肉皆以大、多為好。一碗酒要一口喝乾才爽,一塊肉要有巴掌大小才夠味,待了這些時日,他也漸漸習慣這裡的風俗了。

掂掂荷包,掏了半天才從角落裡掏出指甲蓋一般大小的黃金,不過也夠他享受上一段時日了。他笑吟吟地走進了酒樓,小二立即春風滿面地迎了上來。

「客倌裡面請!要什麼酒菜?我們這裡什麼新鮮肉菜都有!」

一邊說著一邊將他引到了樓上靠窗的位置。

辰星沉吟半晌,說道:「來一壺上好女兒紅,再來四碟冷盤,四碟熱菜。芙蓉翠玉湯一份,干燒牛肉一份,再來紅筍雞丁一碟。」

小二怔了一下,有些為難道:「這個……客倌,小店沒有女兒紅……芙蓉什麼什麼湯……那不是南方菜肴么?小店經營特色北方菜,您點的太偏了。」

辰星嘆了一聲,「那你來推薦一些吧……」

小二立即點頭如數家珍,「白菜粉絲肉羹,炒雪冬,紅燒肘子……都是本店特色菜。至於酒水,則有上好白乾燒刀子,色目葡萄酒……」

眼看他滔滔不絕還要再說,辰星急忙揮手,「好了,就這些吧!將你們店的特色給我一樣上一碟。」

眼見來了個大客,小二立即歡天喜地地跑了下去,殷勤服侍。

唉,北方果然不如南方細膩,連菜名都取得不夠詩意。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到了曼佗羅那個丫頭。其實北方人或者都是這般,豪爽熱情,沒有南方那麼多細膩心思,卻是真心一片。就連菜名都不玩噱頭。

酒菜很快上齊,他拿起筷子,剛吃一口,卻見樓下突然出現四個行蹤古怪的人。

雖然北方天氣嚴寒,行人都習慣穿著大氅毛皮,卻甚少有人將頭臉都全部包起來的。樓下那四人不但將頭臉用黑布包了起來,只露兩隻精光粲粲的眼睛,甚至連頭上都戴著大斗笠,將面目完全遮了住。

有古怪……

他靜靜放下筷子,眯著眼睛仔細看著那四人,卻見他們都在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時不時四處看看,彷彿在找什麼人,又好象在等什麼人。最醒目的卻是其中一人,身段不高,背後卻背了一根比他整個人都高出兩倍的棍子似的東西,用黑色的布裹了起來,也不知到底是什麼。

奇怪,那根長長的事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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