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二 修羅笑 第八章

一切都安靜到了極至,只有夜風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響。

他們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動一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驚,欣喜,絕望,痛苦……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只化做了兩個字:「炎櫻……」

海閣一把推開炎櫻,昂首走過去,沉聲道:「事情與她完全沒有關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吩咐他們去做的!要殺,就殺我!」

他緩緩地環顧著周圍破敗殘忍的景象,他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間就給修羅奪去了性命,連魂魄也沒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將他包圍住,他渾身都開始顫抖,是他錯了,錯了!仗著背後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羅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為是害死的!

眼淚從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將衣裳打濕。他扯開上衣,露出胸膛,低聲道:「殺了我!快!」

他的頭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來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熒惑徒手扯爛噴在上面的血。血已凝結,卻依然滾燙,彷彿要灼穿他的皮膚一樣。

熒惑卻沒看他,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眼前還有一個海閣,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到炎櫻的時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現在他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和炎櫻有關。

是她嗎?真的是她?處心積慮地找尋他的弱點,當真一門心思要他死么?

炎櫻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忽然走了上來,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熾熱的氣息頓時迎面而來,如同火燒,幾乎不能呼吸。海閣伸手想將她攔下,卻被她無聲地閃開了。

「他們……是我最後的族人……」

她突然開了口,沙啞而哽咽。

「或許,一切都是他們的錯,不該挑釁神界,不該低估了你。只是……」

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飛快地,她卻不去擦拭,任它們染濕了胸口。

「只是,當你徒手殺凡人的時候,心裡真的不痛苦么?他們和你一樣,有血,有肉,會痛,有思想……他們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讓你這樣殘酷的殺戮對象……」

她忽地一把捉住熒惑的衣服,捏得死緊,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雙手被焚燒的巨痛。

「我承認神的強大,我承認神是聖潔的……可是,這樣真的是正確的嗎?沒有理智的屠殺,只為了征服而征服……神難道不是我們凡人光明的希望么?可是用鮮血和殺戮換來的希望,我們真的要不起!僅僅因為聽見不同的聲音,就毫無顧忌地殺人;因為自己擁有強大的天賦予的力量,就可以強迫別人遵從自己的意志!這樣的神,我寧可不要!」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進他的胸口,划出數道血痕,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滴了下來,滾水一樣燙,她卻恍如不覺。

「你也有血,你也會痛!為什麼在殺人的時候不去想他們會不會痛呢?我們都流著一樣的血!除了沒有強大的神力,我們是完全一樣的!難道就因為看不起凡人的情慾,就認定它是有罪的要消滅的嗎?!你們試圖過了解凡人嗎?」

她的聲音漸漸嘶啞,漆黑的眼睛裡滿是絕望的神采。

「或許我的話對你而言完全沒有意義,可我還是要說!強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壓迫只能讓人無法真心的順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時候,才會心甘情願地信仰。哪怕世間再多十個司火修羅,也沒辦法征服人心!我沒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選擇我的尊嚴!如果你們覺得殺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將我殺了吧!我若皺一下眉頭,就不叫炎櫻!」

聲音到後來變得凄厲,她的神色堅決,卻無關愛恨,抬手解開衣領,露出白膩的脖子,月光下猶如最完美的象牙,一點瑕疵都沒有。

周圍遍地的屍體殘肢,鮮血滲透在泥土裡,將這一方土地都染紅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些慘死的族人,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是誰的錯?怪海閣的心急與自以為是?還是怪自己沒有能力來得及勸阻?更或者,該怪那些在背後指使海閣的人……?

怪誰都已經沒用了,無論如何,族人已經死了,魂飛魄散,什麼力量都喚不回來。分裂的兩個神界暗自較勁,犧牲的卻是他們這些可憐的凡人。就算四方那裡有宏圖大志建立新神界又如何?這般輕賤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麼不同呢?至少五曜明著鄙夷情慾,用恐怖手段鎮壓,而四方卻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請殺了我吧。」

她平靜地說著,「只是,你能殺了我,卻不能讓我順服。寧可死,也不要神!」

「大小姐!」

海閣驚呼著,立即就要衝過來攔她,卻被她一手撐開擋了住。

「海閣,雖然不甘心,但神的確比凡人強大。強硬的反抗不過換來更多的屠殺而已,我已經不想再看見有人被殺了,請你不要過來!」

她直直地,無畏地看著熒惑,纖細的肩膀挺直到沒有一絲猶豫。熒惑默然地與她對視良久,忽然開口道:「是你嗎?計畫一切的人是你嗎?」

他逼近了一步,緊迫地瞪著她,似乎要從她眼睛裡找出答案。她說的那些事情,離他太遙遠,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卻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斯,他覺得,她的一句話,一個字,都可以讓他竭斯底里。他不了解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潮澎湃,一種與殺人時完全不同的戰慄感覺席捲了他,陌生,強勁,卻一點都不反感。

「是我!我說過,一切都是我做的!與大小姐無關!」

海閣急切地吼著,想衝過去,卻被炎櫻的氣勢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腳。

熒惑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瞪著炎櫻。他要她開口,要她的一句話,只要她說不是,他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這裡的事情!

身體漸漸沉重起來,是方才那些水系咒法的後勁,哪怕他用了滕蛇之術,還是無意被那些咒法傷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可他不放過,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炎櫻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氣氛頓時僵硬起來,熒惑的臉色鐵青,殺氣又瀰漫在他眼裡,可怕之極。

他緩緩抬起手來,指尖有熒光灑落,如同夢幻。炎櫻卻知道,那是屠殺的前兆,修羅憤怒的標記。那些美麗的火光,曾在這三百族人身上焚燒,如今也要將她燒死么?她澀澀地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鎮靜地等待著他用那雙手貫穿她的胸膛,將她撕扯成兩半。

熒惑鐵青著臉,緩緩將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胸口,卻聽海閣忽然狂吼了一聲,整個人出其不意地飛快撞了過來!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顧不得熒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極,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盡全身的氣力不讓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時間,頭臉,雙手,胸口,無一處不痛,肌膚幾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燒苦楚,連呼吸都著火。

炎櫻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攔他。

「海閣!」

這個傻瓜!事到如今,她一個人逃走又有什麼意義?!

熒惑面色森冷,不再說話,一把扯住海閣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舉了起來,立即便要將他殺了!炎櫻倒抽一口氣,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別殺他!」

熒惑恨然地瞪著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那樣看著她,一直以來如冰的眼睛裡,此刻卻裝滿了痛楚,那是一種被背叛的痛。這樣的眼神刺進她的心裡,一陣酸澀,洶湧的浪潮瞬間將她吞沒。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話一說完,她的眼淚就涌了上來。可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哭,她卻完全不清楚。若她能早一點知道海閣的計畫,若她早一點知道他和四方那裡有密謀,若她能早點阻止他們這些為了報復而瘋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錯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總是說著好聽的話,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卻一點都不了解他們在想什麼,一點實質的行動都沒有。

她總是說著不服神界,總是痛恨為什麼神不去了解凡人,可她也只是這樣想著抱怨著罷了!她為什麼不去做點什麼?!被海閣他們從神界將自己偷偷接出來之後,她一點長進都沒有,終日被人保護在後面,她這樣算什麼寶欽城的大小姐?!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們的行動,今日你或許根本已不能站在這裡了!」

她厲聲說著,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淚。熒惑的眼神讓她莫名的心慌意亂,可她已不願再去想那裡面到底包含了什麼。無論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鮮血,來償還給那些為寶欽城的自由獻出生命的族人!

熒惑一把將海閣摔開,然後飛快地捉住炎櫻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沉聲說著,轉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將這個女子帶去哪裡,卻本能地這樣做了。這麼長時間,一直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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