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一 惡之花 第十八章

月光透過高高的鐵窗,映了進來,為放在角落裡的黑色刑具罩上了一層陰冷的外衣。這是一個很小很黑的房間,青磚的牆,地上積著深深的黑色積水,一股說不出的腐臭味道瀰漫在周圍,月光很亮,所以隱約可以看到積水裡的屍骨,發青的骨骸,淡白色的爛肉,水裡居然有許多早已腐爛的屍體,想來那臭味必然是從水裡發出的了。

這裡是墜天獄的單人牢房,如果她沒記錯,只有罪大惡極的妖和叛神才有「資格」被關在這裡等待諸神商議懲罰的結果。

清冷的月光慢慢延伸,滑過漆黑的積水,漸漸移到黑鐵的牢門上。門上的鐵柱每一根都比她的胳膊還粗,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古怪的花紋,必然是咒語一類。門外有模糊的人影晃動,靴子底摩擦地面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有些心驚,彷彿馬上便要進來將罪人拖出去行刑一樣。

一抹幾乎看不出來的淡淡笑意浮現在她嘴角邊,手腳均被粗大的厲骨鐵索鎖在牆上,半分也動彈不得,連脖子上也套著沉重的黑鐵枷,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還可以笑得那麼開心,竟彷彿有什麼事情終於如她所願的發展至此一般。

她記起了白天被熒惑帶回來的時候,所看到的麝香山難得的狼狽場面。看來三萬鐵騎雖然沒能顛覆神界,甚至一點震撼力都沒有,輕易地就給消滅了,可是他們還是為她留下了最好的東西。

當時她和熒惑剛剛進入麝香山,撲鼻而來的就是濃厚的血腥味。清明聖潔的神界何曾有過如此可怕的味道?當下她就看見熒惑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仔細看去,花草樹木幾乎全被踐踏倒地,一向清澈碧綠的天綠湖水給血染紅,更可怕的是裡面漂浮著無數屍體。

大地給人和妖的鮮血浸透,彷彿連天空都給映上那種血紅的色澤。神界竟成了地獄,殘肢斷臂隨地可見,鮮血凝結的過多,成了小池塘。看到這種凄慘的場景,熒惑什麼都沒說,只是扛著太白,拉著清瓷,飛快地往噬金宮後面走去。

剛剛穿過天綠湖,一個月白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帘之中。腳下滿是堆積成小山的屍體,她就昂然站在其間,月白的華美衣裳也給血浸透,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司月女神的優雅,倒像是地獄裡行刑的女鬼。看見他們來了,她居然沒說話,只是極陰冷地看著清瓷,好半晌才說道:「三萬鐵騎,不過如此。」

她丟下手裡血濕的月華劍,那柄月白的美麗的寶劍落在地上,居然濺起一片血水,將她早已染紅的裙擺又弄得更濕。司月看也不看一下,轉身就走,一邊費力地撥著粘在一起的頭髮,一邊冷道:「將清瓷關入墜天獄,等候諸神商議責罰。」

太白被她萬分小心地送進了噬金宮,清瓷被熒惑制著,動也動不了,抬眼望去,噬金宮千年如一日,依然巍峨壯麗,司月扶著昏迷的太白,走至殿前,隱約看到一個白色衣裳的女子出來迎接。

清瓷的心忽然一熱,百年以來從未活動過的心彷彿突然就給人輕輕敲了一下,熱流源源而上,將她包裹。那個人,那個身影,一定是絲竹吧……她,好嗎?

白衣的女子似乎很驚慌,急忙接過太白,和司月一起將他扶進了宮內,看也沒有往這裡看上一眼。清瓷微微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頭頂傳來熒惑冷冰冰的聲音。

「去墜天獄。」

她就這樣被關進了墜天獄,沒有激烈的打鬥,也沒有什麼抗拒,其實一切都是她自願的。她沒有忘記,當她被熒惑押去墜天獄時,沿路的惡之花沾染上了那些憤怒的戰士之血,越發殷紅粗壯。她要的,就是這個而已。

人的情慾是很奇妙的東西,具有極強的感染性,如同最厲害的毒藥,中了就永遠沒有擺脫之日。她的恨不夠深,不夠強烈到讓神界完全臣服在情慾下,她需要更強大的感情。三萬鐵騎的分量夠足了吧……三萬人與妖,每個人死的時候心裡都是恐懼憤怒到了極點,用這樣的血來喂花,效果才能顯著吧……

她笑了起來,清瓷,你果然已不是人……心底那隻魔開始冷笑,桀桀地說著什麼。她什麼都沒聽進去,只是獃獃地望著窗外的新月,心裡一片空白。

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什麼人偷偷摸了進來。那人走得很急,很快,彷彿在害怕著什麼。腳步聲一直傳到了她的門口,停了下來。

「清瓷……」

一個脆弱顫抖的呼喚令她一驚,急忙回頭,鐵欄外怯生生地立著一個身影,用溫柔卻恐懼的眼神望著她,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絲竹……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她。百年未見,絲竹似乎過得很好,氣色紅潤,眼神清澈,她本以為自己的離開會給她很大的傷害,現在她可以稍微放心了。

「你……你真的是……清瓷嗎?」絲竹戰慄著,幾乎不敢相認,牢房裡那個女子,一身黑衣,神情陰冷,額頭上還有一個紋路古怪的漆黑心魔印,滿身的邪氣,哪裡還是曾經那個秀美俏皮的清瓷?

恍惚中,她彷彿記起了百年之前親眼目送清瓷離開的時候,她曾說百年之內必然回來,到時候可別怕她。自己還一直沒有往心裡去,今日一見,才明白她話里的含義。她此刻的模樣,和當時那個夢境幾乎一模一樣,心裡忽然有不好的預感,讓她眼淚都涌了上來。

「你……為什麼……?太白大人和司月大人說的,都是真的嗎?」

絲竹哽咽著,緊緊攥住鐵欄,恨不得把自己也擠進去。當太白大人醒過來之後,將一切經過都告訴了司月大人,她在一旁聽的肝膽俱裂,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會是這般大逆不道之人。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安逸,卻投身抗爭之中?父親的例子,還不夠鮮明嗎?

清瓷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淡然道:「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絲竹痛哭了起來,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眼淚如同開了閘的河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卻帶不走一點痛楚。

「你……當時說的話……你……將我置於何地?為什麼你和父親一樣……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

聲聲如同泣血,哭到竭斯底里,哽咽難言。

清瓷嘆了一聲,柔聲道:「別哭,絲竹,你一哭我心裡會很難過。你適合平穩安定的生活,你比我善於忍耐,所以你總可以比我幸福。你忘了么?落伽城的兒女,可以流血,但是不可以流淚,我做的事情永遠不會讓我自己後悔。就算你不能理解,也請為我鼓勵……我已經很累了……」

絲竹一把抹去眼淚,恨道:「你知道你對太白大人做了多殘忍的事情么?!他一醒過來第一個問的就是你!他滿心都是你!你呢?!是你傷了他!你非要殺了他才甘心嗎?!你不如先來殺了我,這樣你是不是就開心了?」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心裡的聲音忽然就亂了。太白……太白……這個名字或許當真是個詛咒。她埋在心裡千年,有朝一日撥雲見日,必然會掀起驚濤駭浪。她對這個人的專註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恨,痛,糾纏,讚賞,憐憫……一切一切都糾結在一起,怎麼也理不清。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視為天敵的神,居然為了她墮落,這可不是一個極滑稽卻又極可悲的笑話么?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子如此憐惜,偏偏對象是他。這樣也只能讓她早已荒蕪的心更加想逃避,更加荒蕪而已。他的感情她要不起,不能要,不敢要……他們自千年之前落伽城樓的驚鴻一瞥開始,就註定是這樣的結局。

心底那隻魔忽然嘻嘻地笑了,沙啞古怪的嗓音如同咒語一般,在她心裡徘徊。

『你其實在後悔吧……你其實希望和絲竹一樣單純吧……恨一個人太累了,不如乾脆放棄先前的一切,讓自己輕鬆一點不好么……?』她的身體忽然一顫,咬住了唇,或許那個魔終於找到了她心裡那塊脆弱的地方。眼前忽然陣陣發黑,頭也開始昏昏沉沉的,身體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來……把身體和魂魄都給我吧……你累了千年,是時候讓自己歇息一下了……』歇息?啊……她真的是累了……不停地被無數人誤解,漫罵,從來沒有人理解她,即使絲竹也一樣……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地傷害別人,她做了那麼多,豈不是和傻子一樣?為什麼同樣是落伽城的女兒,偏偏她要一個人承受那麼多苦?

『真是可憐的孩子……來,把一切都給我吧……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會痛苦了……』絲竹顫抖尖利的聲音和那隻魔的聲音混在了一起,紛紛擾擾,令她痛苦不堪。

「無論神界對落伽城做了什麼事,他們是神啊!你怎麼蠢到和神作對?!眼下諸神商議的結果就要出來了,你要我怎麼辦?!清瓷,你好自私!為了自己的憤怒痛恨,什麼也不管,害了太白大人,害了神界,害了那三萬可憐的人和妖,害了我!你不配做落伽城的女兒!」

『來吧……你看你最親近的人都這樣責怪你,你還逞強做什麼?反正你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你何不把一切都給我呢?快!給我!』「你看看你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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