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一 惡之花 第十六章

被叫做青龍的男子有些調皮地笑了,一笑起來,鼻子也微微皺了起來,頗有些慧黠的感覺。

「你心裏面的聲音那麼大,我就是想裝做沒聽見也不行啊。」

他頓了頓,忽地嚴肅了神情,低聲道:「現在你真的要去?血光之災已經發生,女劫也在千年之前就種下了根苗。你去,無非做那個女人的炮灰而已,她的心裡誰都沒有,沒有感情,沒有感激,她已經只懂得如何去恨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去做的么?」

玄武嘆了一聲,轉身望向天頂那一彎新月,微笑道:「青龍,你這傢伙還真多管閑事。我們四方神獸一直對麝香山不滿,理由是什麼,你忘了么?」

青龍沉默了半晌,沒說話,卻聽玄武沉聲道:「就是因為他們玷污了神這個尊貴的稱號!對於太白而言,血光之災也好,女劫也好,都是他自己招來的。他若沒有對清瓷動情,她一個小小的凡人女子能做什麼事情?充其量不過用那些血肉化出的花朵暫時迷惑那些五曜罷了!神是什麼?神是天地間最尊貴最聖潔的存在!就是真理的體現!神是不允許有猶豫的!動了情慾也好,鄙視情慾也好,一旦選擇了就要貫徹到底!我最看不慣那幫裝模做樣的五曜!肚子里早就壞了,面子上還做出一付他們最高貴的模樣!情慾不是罪,猶豫不決,兩面派才是不可原諒的!」

青龍靜靜地聽他說著,許久才輕聲道:「那你……是選擇了情慾?我在你心裡分明聽到了猶豫的聲音,玄武……你在騙自己,騙大家。你自己也為那個女人猶豫著!你猶豫值不值得為她付出什麼,值不值得為她拋棄你做神的聖潔。玄武……別去。我有預感,你去了就回不了頭了……你是我們四方之長,大業未成,我不希望你出什麼事情。」

玄武面無表情地站了良久,忽然決絕地伸手撈起身後的粗長辮子!青龍吃了一驚,急忙要阻止,卻見他將辮梢的那塊黑色玉石狠狠扯了下來,一把丟在青龍的胸口。

青龍捏著那枚代表四方神獸之威儀的信物,怔怔地看著他。月光下,他的身子站得筆直,清俊的臉上滿是堅決的神色。

「青龍,現在我不是四方神獸!我取下我的信物,將它交給你!等我回來之後,該受什麼責罰,該如何處置,我隨時恭候!只是現在,誰也別想阻止我去找她!」

眼見他轉身就要走,青龍急忙要跟上攔他。玄武停了下來,回頭微微一笑,柔聲道:「現在我的心裡還有猶豫么?哪怕她不在乎我,我卻不能不在乎她!再見了!」

話音剛落,他的整個人忽然化成了一團輕煙,裊裊地在夜空下散了開來,青龍急急伸出的手只捉到了泠泠的夜風,他愣了半晌,手裡的那塊黑色玉石似乎還帶著玄武身上特有的冰冷之氣,映得手指冰涼,可它的主人剛剛卻從他指縫裡逃走了……

「怎麼辦?要告訴白虎么?」

月色迷離的中庭,忽然又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子,穿著朱紅的盔甲,背著月光看不清他的臉,可是輪廓卻很英武的模樣,彷彿一個武官。

青龍慢慢搖了搖頭,低聲道:「就讓他自私一次吧,冰雪之神也不會永遠是冰雪。事情給白虎知道了只有麻煩,那傢伙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英武男子從青龍手上接過黑色玉石,巨大的手掌掂了掂,笑道:「虧他能做出這種事情,我倒從來不知道我們的冰雪之神也會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大開眼界了啊!」

青龍沉聲道:「朱雀,這件事情除了你和我,誰也別說!我不想印星城的人對他產生什麼意見!」

朱雀嘻嘻一笑,「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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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從來沒有過的痛……全身上下似乎都給野獸撕扯過一般,沒有一個地方一根骨頭是完整的。皮膚彷彿也裂了開來,寸寸從他身上剝落。

他整個人陷入深沉的黑暗裡,似乎還在不停地墜落。周圍同時有火和冰,一起包裹著他,苦不堪言。喉嚨里又腥又甜,呼吸都困難。他是怎麼了?曾幾何時,他受過這種罪?原來痛楚是這般令人難以忍受,身體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隨心所欲地動上一動,連手指都沒力氣抬起來。甚至光是呼吸這個動作都令他全身覺得彷彿有刀在生生剮著他。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記得,他和貓妖端木去了寶欽城,遇到了一個人……他忽地一驚,整個人的神志忽然清醒過來!

清瓷!

他奮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吃了一驚,再仔細看去,卻見了滿天的星子。天河蕩蕩,璀璨華麗,原來已是夜深。他一人躺在野地里,周圍入目滿是殘敗破落的廢墟,夜風嗚咽,將他的頭髮吹了起來,拂在臉上有些癢。他伸手想去捉住,可是身體剛剛動一下,立即痛到幾乎裂開!

太白悶哼一聲,所有的回憶全部跑了回來。他記得自己被清瓷用匕首捅了好幾刀,她似乎只是為了折磨他,並沒有傷害他的要害。可是自他成為太白之神以來,何曾受過如此折磨?現在才明了流血是怎樣的痛,那些曾被他無情殺害的凡人,就受著這樣的折磨嗎?

身旁有衣裳拂動的「沙沙」聲,他吃力地轉過頭去,立即看到了清瓷。她坐在離他三尺遠的一截斷了的石牆上,怔怔地看著他,可是那目光卻分明是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遙遠的未知名的地方。銀色的月光為她披上一層柔和的光輝,她額頭上的那個漆黑的心魔印此刻看起來都沒有那麼囂張妖嬈了。

一陣猛烈的夜風呼嘯而過,她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你看什麼?」

太白艱難地說道:「我看你。為什麼不幹脆殺了我?你不是恨了我千年么?」

清瓷輕笑一聲,說道:「我說過要慢慢報復,千年的時光,說著好容易,可是過起來卻每一刻每一天都是生生受折磨。你如何能懂?我付出了多少,也就要從你們這些神身上拿走多少。我不會吃虧的。」

太白喘了一陣,沉聲道:「當年屠殺落伽城乃是我一人所為……與其他諸神沒有關係,你殺了我吧!不要與神界為敵!你的力量根本敵不過其他的五曜!我……我不想你受傷害。」

清瓷湊近他,捉著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看到這個印了么?那是我將魂魄身體賣給心魔的痕迹!你說什麼不想我受傷害?這個玩笑真滑稽,我早在千年之前就受過最重的傷害了。我這個人都已經死了!你以為我還想活著么?不要再和我說那些沒有意義的蠢話,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的指尖感到了她肌膚的柔滑,可是一旦觸摸到那個印,就有一種極古怪又灼熱的感覺襲來,好象要鑽進他的身體里一般。他吸了一口氣,卻沒把手收回來,繼續撫摩著她的額頭。

良久,他輕聲道:「我……一直以來作為五曜之長,嚴守神規,自律自重。我承認我曾經根本不將凡人放在眼裡,他們痛苦也好,歡欣也好,在我心裡都和一隻螞蟻,一片浮雲一樣,沒有一點意義。可是我錯了,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什麼人,都會有痛苦的感覺。在我殺戮凡人的時候,我從沒想過他們會痛,會哭。可是現在我受了傷,這般痛楚,我才明白我曾經對那些生命做了多麼殘忍的事情。」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或許你說得對,清瓷。神一直都太自以為是了,從來不試圖去理解其他眾生的想法,只是將自己的規則強套在別人身上,一旦遭到拒絕就發動強大的力量摧毀異議者。我……在經過寶欽城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那些不受情慾約束的凡人活得非常快樂,不像其他被神界管轄的領土,人們雖然安靜和順,卻並不快樂。人和神果然是不一樣的,我只恨我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現在後悔,卻不過讓人發笑罷了……我犯過那麼多錯誤,或許只有用性命來償還。我不求你原諒,只求可以死在你手裡。」

清瓷靜靜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什麼也沒說。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卻聽她嘆了一聲,抬手放在他傷得最重的腹部傷口上,「太白,現在……什麼都遲了。何況麝香山還有四個五曜,他們依然以神自居。如果不從根本上顛覆神界的觀念,光殺了你,日後還會有無數太白出來壓迫凡人。現在我殺不殺你都沒有區別,寶欽城和妖狼的三萬騎兵已經出發去麝香山了,現在一定已經開始戰鬥了吧……可惜你我看不到,人和妖到底如何拚命反抗神的。」

她的眼睛裡忽然流過一縷凌厲的光芒,轉瞬即逝,狐狸一般。

「不過我們還是要再去麝香山一趟,好戲正要開始呢。」

她的掌心放出白光,將他腹部上極深的傷口治好,忽地一笑,柔聲道:「想不到你我也有平靜交談的一天,只是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懂我的。」

她站了起來,轉過身去,低聲道:「只是我們的恩怨,總要有個了解!為了報答你方才精彩的言論,我替你將最重的傷治好。這一刻起,我們還是敵人!落伽城的債,神界對欠了凡人的債,我總是要一併討回來!」

太白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她的恨,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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