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一 惡之花 第九章

他的這番情慾,動的實在出乎她的意料,連她自己都沒看出任何一點苗頭。是的,她用惡之花來引誘諸神的情慾,打算慢慢令神界崩潰,但是除了鷹王翼,她從未刻意單獨引誘任何人,就連那個冰雪之神玄武,她都沒有用術去誘化他。

在她心裡,太白雖然是恨之入骨的仇人,但也是她最提防最佩服的敵人,是需要她用盡心思計謀去殺死的神。而此刻,他居然用這種溫柔的眼神看她,用這種虛偽的關愛口吻對其他人這樣護著她,倒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完全怔在那裡。

她本是想拉神墮落,卻沒想到神會為了她墮落。原因是什麼?

辰星微蹙起了眉頭,警覺地看了一眼清瓷發怔的模樣。太白如今顯然已為情慾所惑,不光是震撼感嘆,卻是打算親自上陣體會一番了!麝香山內里的平衡,終於開始有裂痕了嗎?到底是誰?這般用心良苦,陰暗狠毒,繞上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就是為了採取如此狠烈的方式打擊神界?如此玉石俱焚的可怕,只有凡人才能做到。莫非當真是熒惑收下的那個女子么?

司月不在,太白似乎輕鬆了許多,一杯接一杯地與辰星喝著酒。清瓷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彷彿那酒和水一般,一個勁地往口中倒。說他不開心,他卻一直在微笑,說他開心,他的微笑卻是苦的。一個多時辰里,他反反覆復就說那麼一句話:「我……好生後悔……辰星,情慾莫非當真如此厲害?我實在不懂……不懂……」眼看著他漸漸有些醉態,眼神也迷茫了起來,原本穩穩端著酒杯的手,此刻已經開始晃悠起來,將杯中的酒撒出許多。

辰星嘆了一聲,將太白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奪了過來,轉頭對清瓷說道:「他醉了,你且送他回噬金宮吧。」

清瓷應了一聲,走過來將太白扶起,卻聽他喃喃地在耳邊念道:「我……醉了……怎會如此?我……真是不明白……」

她暗地冷笑幾聲,想不到五曜之長,一世英明的太白大人,今天也成了沒有形象的醉鬼。辰星嘆道:「小心送回去,今天的事情,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出了川水宮,穿過斷念崖的結界,立即可見熟悉的天綠湖水。清瓷忍不住回頭向崖上望去,卻見依然是高聳入雲,陡峭尖利。如果不是剛從裡面出來,她怎麼也無法想像山崖里居然有著那樣一方神仙境地。

此時已近黃昏,夕日熔金,晚霞嫣紅,一帶金宮碧水,都籠罩上一層薄紗似的。遙遙望去,泛著嫣紅的天空極低,似乎觸手可及,太白那金碧輝煌的噬金宮在晚霞下更是精美到如同一幅畫,美麗到脆弱,脆弱到似乎一碰就會破碎。

清瓷的臉也似乎被鍍上了一層誘人的嫣紅,秀長濃密的睫毛里,點點陽光的碎印,夕陽的餘輝為她秀美的臉龐勾勒出一個纖細的輪廓。走在碧綠的湖水邊,竟有一種半透明的感覺,彷彿馬上就會羽化而去,或者化成飄渺的輕煙,再也摸不到一絲痕迹。

早春的風裡還帶著冰雪的氣息,有種刺骨的寒,卻是清冽無比。地上有殘留的白雪,踩在上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她就這樣扶著他慢慢走著,彷彿要走進天邊的夕陽里去一般。噬金宮彷彿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那一路,漫長又短暫。

他與她之間,或許再也難得有這般寧靜安詳的相處機會……她這樣想著,有些嘲諷的微微笑了。她只是沒注意,她的頭頂上方,一道專註迷惑的視線,一直盯在她臉上,又是好奇,又是迷離,隱約有灼灼的火焰跳動,將眼裡的莊嚴焚燒。

「清瓷,」他忽然低低地開了口,輕輕推開了她的攙扶,站在她對面,定定地看著她。

「我……曾將落伽城屠殺近半,又將你強行帶入神界,你恨過我么?」

他這樣問著,猶帶酒意的眼睛,執著地看著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表達一些什麼。

清瓷沉默了半晌,忽然抬頭微微一笑,那雙眼,狐狸一般狡黠。

「自然是恨的,非常恨。」

太白柔聲道:「倘若我從此對你好,再也不壓迫你欺負你,把你當做最重要的人,你還會恨我么?」

清瓷冷冷一笑,眼波迷離,「自然還是恨的,你的好,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太白也不生氣,卻又笑了起來,一隻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來,撫上她細膩的臉頰。

「你儘管恨我……儘管恨。我卻不在乎,我只要能看見你,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開心,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沒有說話,任他溫柔撫摩著自己的臉頰,從額頭到眉心,順著臉頰滑下來,又撫上她嫣紅飽滿的唇。似乎是帶著某種新鮮的好奇,他一直這樣撫著,彷彿活了數千年,第一次了解一個女人的美。

她就站著動也不動,任他痴迷地看著她。夕陽西沉,將他們靠得極近的影子拉得很長,似乎融成了一個。影子無限蔓延,刺入碧綠的湖水裡,如同一根銳利的針。道旁血紅之花陡然開放,彷彿一片猩紅的血跡,染在兩人腳邊,搖曳晃動,妖嬈無比。清冷的空氣里充滿了異動的甜蜜香氣,將兩個人密實地包裹在裡面,一絲不漏。

「清瓷,你知道么?第一次在落伽城見到你的時候,千萬人都臣服於我腳下,只有你站在那裡,眼光冷得如冰。當日我就記住你這個人了……我要的,就是你這樣的女子。我只怕你恨我,所以一直沒接近你。可是現在我不在乎了,你恨我吧,我寧願你恨我!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情慾是這般驚天動地的事物,我……好生羨慕……只要你心裡有我,讓我做什麼都甘願了。」

她還是不說話,半垂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麼。太白只覺心裡突然對她有說不出的喜愛,說不出的疼惜,這種感覺是全然陌生的,從未接觸過,他卻一點都不想排斥,總覺得要不夠似的。他抬手將她攬入懷裡,緊緊地抱在胸前,彷彿這樣,就可以填補內心突如其來的空虛渴求。

「我……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她沉默著忍耐著靠在他胸前,彷彿又聞到了千年之前,那種帶著焚燒的血腥的氣味。那股可怕的味道,到今天還在鼻端繚繞,她不能忘,不敢忘,也忘不了。那個夜晚,她引身自焚,在極度的苦楚里召喚來了心魔,她恨到了極點,隱忍了那麼久,怎可能輕易忘記?

他說要保護她,他不在乎她的恨。多可笑的話語?!一切的源頭都是他,是他!什麼保護?什麼在乎?她的一切全部已經死在他手下,自尊也好,家族也好,都已經給他高傲的神力屠殺完全!這樣的一個人,他有什麼資格說要來保護她?!

人與神的鬥爭,或許永遠也不會停止,既然曾經沒有人開始過,那就由她來第一個顛覆吧!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旖旎的風光,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經死在她的心裡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會回頭。

心底的那隻魔開始抬頭,惡劣地譏諷她。她將胸口的衣服抓緊,淡然低語:「此生我已毀,得到與失去都已經沒有意義。我什麼都不在乎,你莫要再誘惑我。我早說過,你想征服我,須得比我還惡毒才是。」

太白奇道:「你在與我說話么?」

清瓷輕輕推開他,看也不看,只低聲說道:「時候不早了,請大人回宮休息吧。」

對象是誰她都可以忍受,卻偏偏是他。惡之花已經在他心裡種下慾念,現在,她不行動都不行了。

太白溫柔地看著她,忽又挽起了她的手,柔聲道:「我們一起回去,你安心,我不會讓任何神來傷害你的。你要恨我,儘管恨,我卻不會放手了。」

他仰慕蛇妖與那凡人女子的愛情,或許心底只盼著自己也可以那般攜手一生,愛到極至生死無悔。只可惜,他選錯了動心的對象……清瓷冷冷地看著他高興的模樣,忽地想到了絲竹。倘若他的動心是給了絲竹的,或許眼下至少兩個人都是幸福的。世間的事情,總是這般不若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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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出了川水宮,一路直接沖向熒惑的神火宮。許是心裡憋了一口氣,明知熒惑不會理她,還是氣勢洶洶地沖了過去。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可是她已經被辰星氣到失去理智,加上看到太白那般抑鬱模樣,好生妒忌。她要當面問那個該死的女人,為什麼要用妖媚邪術引誘她的太白!?

她早該知道,那些凡人都是心懷鬼胎,情慾骯髒的!她起初就不該同意神界接納凡人進來!現下好好的一個清凈麝香山都變得烏煙瘴氣,都是因為凡人太多!

她忽地又想到跟在太白身邊的那個貌美的樂官,一陣說不出來的嫉妒感頓時罩了上來。那個樂官,長了一雙看了就討厭的眼睛,水汪汪的幽深異常,分明是勾引之相!等她當上了麝香王,必然要將神界里這些討厭的凡人女子全部清理出去,一個不留!

神火宮位於麝香山峰之上,乃為八大行宮裡地勢最高的一個宮殿。遙遙望去,如同一團艷紅的火焰。其殿壁和殿頂都為火焰之色,柱子上也雕刻著無數火雲,不住上下盤旋,烈烈灼人。司月在殿前站了許久,突然猶豫起來。她太了解熒惑的脾氣了,只怕她連本人還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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