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一 惡之花 第七章

川水宮乃為麝香山八大行宮之三,位於太白的噬金宮和歲星的黎木宮之後。

辰星為司水之神,性質上來看屬於陰柔之神,與北方玄武相似。在清瓷的印象里,即使她已經來到神界近千年,對於辰星這個神還是一知半解。只覺他似乎從不與其他的神走得很近,永遠是一個人神出鬼沒的。偌大的麝香山,即使最不喜熱鬧的司日和熒惑,平時也偶爾可以碰面,但是她卻幾乎從來沒有見過辰星。

她唯一記得的見面,就是百年之前的那次盛典,那個坐在麝香王身邊笑得無賴也似的男子。諸神皆有自己的風度儀錶,太白傲然出眾,歲星纖柔淡然,熒惑冷漠疏離,鎮明優雅高潔,更不用說四方神獸那裡的明暗兩個玄武,都是清雅之人。惟獨這個辰星,從頭到腳都沒有一點神的氣質,終日笑眯眯的彷彿不知道什麼叫做正經。說他像個神,他卻一點儀態也沒有,說他像個凡人,偏偏在他眉目間總有那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銳利,讓人不敢小窺。

這個極度神秘的司水之神,今日居然要在自己的行宮裡舉辦私宴,倒也當真希奇。不過這樣也好,她也差不多該行動了,總不能讓玄武將機會搶了先。是時候將五曜的本領看個透徹了。

辰星這個神行蹤古怪,他的行宮居然也很古怪。午時二刻在噬金宮門口等到太白,本以為向宮殿後方走去,穿過歲星的黎木宮自然可見川水宮。可太白居然往斷念崖的方向走去,不由讓她好生疑惑。

太白神情抑鬱,平常的高傲之色也不知去了哪裡,似乎總是在想著什麼,卻偏偏想不通。他也不說話,兀自一個人在前面走著。早春的微風將他的長髮拂了起來,黑色的長衫也跟著翻卷。背影似乎也染上了那種沉悶,孤零零地走在冰雪初融的天綠湖畔,倒有種孤立出世的滄桑感。

清瓷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五步的地方,低頭默默地看著他在湖中的倒影。這樣的一個神,那般傲然卓立,什麼都不曾入他的眼。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感傷至此?她忍不住回想起絲竹方才替她梳妝時說的話語:太白大人,當真是用千年的寒冰雕刻出的人物……實在,非我們這等俗人螻蟻所有福瞻仰的……清瓷,我好生羨慕你。

羨慕她嗎……?她微微冷笑了起來。其實無知者,永遠是最快活的。不需要承擔無謂的仇恨,自在地生活在自我幻想的天地里,這樣的快活,又豈是她這種叛逆之人所能體會到的呢?

「清瓷。」

前方那個一直不說話的人忽然開口喚她,聲音是猶豫的。她恭敬地彎腰,等待這個高貴的大人說上一番什麼聖潔的言論,卻聽他長嘆了一聲,低聲道:「你曾為凡人,可了解為什麼凡人的情慾那般決絕執著?其玉石俱焚的烈性,我當真……不能明白……」

情慾?凡人的情慾?這個高高在上的神居然會問她這種問題?!清瓷忽然產生了一種極古怪可笑的想法,或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太白……她知道的那個太白,永遠不可能將凡人放在眼裡的。他莫非中了什麼蠱惑?

「算了,忘了我的話吧。你不用回答。」

拋下這句話,他飛快地轉身,繼續往斷念崖走去。清瓷冷冷地看著他黑色的背影。她雖然不了解這個神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知道,這個一向高傲的神必然對情慾之事產生了一定的興趣。看他那般迷惑的模樣,欲言又止,偏偏對她如此信賴,卻也當真可笑。

她眯起了眼睛,千年之前落伽城的屠城火光似乎還在眼前閃爍跳躍,她的眼神陡然轉厲。惟獨這個人,她死也要親手除了他!

越過天綠湖水,斷念崖就高聳在眼前,清瓷正疑惑川水宮是否建在崖上,卻見太白抬起手來,拈了一個古怪的式,她看在眼裡,將那個手勢記了下來。黑色的寬大袖子忽然一揚,迎風抖了開來,他抬手輕輕在空中一拍,眼前的斷念崖忽然無聲地裂了開來!

清瓷吃了一驚。來這裡千年,斷念崖也攀登過無數回,居然不知道它可以裂開!這是什麼詭異的結界?斷念崖下分明是和印星城的相連結界啊,怎的在麝香山上還有一個?莫非辰星的川水宮就在崖內么?那她曾在崖上看到的「之」字排開的八大行宮卻又是如何?難道有兩個川水宮?

她有一肚子的疑問,面上卻淡淡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做神,首先就要學會面對驚天動地的大事,也能夠平靜如水,哪怕心裡已經給嚇得快昏倒,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

太白忽然回頭對她展顏一笑,說道:「這裡才是真正的川水宮,排在黎木宮後面的,其實是幻象。你既已為神,又是隸屬於我的部下,這個秘密給你得知也無妨。」

清瓷彎腰稱是,心裡卻有些明白了。麝香山這般小心行事,設下這麼詭異的結界,防的是誰?五曜里惟獨辰星行蹤神秘,卻無人過問,裡面一定有文章。此刻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分裂開的山崖,她心裡忽然捕捉到一些痕迹。噫,麝香山或許對四方神獸那裡早已開始戒備了。川水宮設在斷念崖內,與印星城如此接近,莫非是要辰星就近監視他們?這種陰森暗地的行為,以前那個沒腦子的麝香王必然想不到,這種行為,恐怕只有司月那個疑心病重的女人才能做的出。

五曜果然不是傻子,什麼人什麼地方有異動,他們的感覺恐怕靈敏得很。只是表面上卻看不出來,永遠平和一片……她忽然想起洗玉台那裡由自己的鮮血化出的花朵。那裡……是不是還沒有被他們發覺呢?眼看太白對她這般信任,她稍微放下了心。

高聳入雲的斷念崖就這樣生生地分了開來,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無比的山門。裂開的縫隙里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太白漫步而入,清瓷沉默地跟在後面。只覺前腳剛踏進陰影之中,彷彿立即就時空扭轉,眼前景色忽然飛速旋轉起來,莫可名狀。這樣的現象雖然陌生,但她也明白是因為踏入結界的關係。

身後忽然傳來沉悶的聲響,原本凌厲肆虐的風聲忽然平靜下來,衣袂也停止了擺動。可能是裂開的山崖又合了上去,她剛這樣想,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一座透明晶瑩的宮殿就這樣橫空出現在她眼前!

與太白金碧輝煌的噬金宮不同,這個宮殿竟完全是用透明的水晶堆砌而成,殿上的琉璃瓦,殿前的七根粗大柱子,甚至連台階都是五光十色的水晶做成。看上去似乎脆弱得一擊就碎,卻偏偏美麗得如同夢幻。川水宮前一汪幽藍的湖水,色如冰玉,清冷無比,湖水後方是一帶青翠小山,遙遙望去幾乎全是竹子。他們此刻就站在一個山壁的狹縫前,身後是幽深不可測的黑洞,可是眼前的景色卻是清雅宜人。早春的陽光明媚璀璨,映得水晶做成的川水宮濯濯生輝,幾乎不可直視。

清瓷第一次來到川水宮,面上雖然平靜,暗地裡卻將這裡看了個遍。奇怪,景色的確美麗,宮殿也的確可愛,但是她總覺得哪裡有不對的地方……她漆黑的眼珠飛快地轉了好幾個圈,這才發覺這裡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不是說要有私宴么?樂官在哪裡?女伶在哪裡?就連侍侯端茶倒酒的神女也沒個影子。耳朵里只聽見微風泠泠之音,竹葉沙沙作響,安靜到詭異。連那個晶瑩美麗的川水宮看上去也顯得孤寂之極,彷彿空城一般。

太白沒有說話,直直地往殿前那片沒有波瀾,色如冰玉的湖水走去。清瓷急忙跟上,咦?難道宴會在水底舉行?

時值早春,天氣尚寒,清瓷越是靠近那片幽藍的湖水,就越是覺得寒氣逼人,還沒靠近岸邊都感覺鼻子里吸進去的氣幾乎是結了冰的。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吐出來的時候,白霧頓時繚繞,她也不禁有些駭然。麝香山即使是隆冬飄雪,卻也從未冷得如此刺骨刻薄,這個神秘的辰星莫非和玄武一樣,也掌管著控制冰雪的能力么?

古怪的是,儘管湖邊如此寒冷,依然有無數繁花盛開,團團錦簇,其色也為冰玉,卻是極小的花骨朵,一條一條排得密實,如同小燈籠一般。寒冷中自有一股清雅幽香隱約飄浮,甜而不膩,沁人心脾,想來必是這花的香氣。

太白走到了岸邊,卻停了下來,一雙眼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湖水,似乎正在等什麼。清瓷手上提著七弦,也只好跟著他站在那裡等著。一時間安靜無比,連根針掉地上都必然清晰可聞。等了不到一會,那片冰玉一般的湖水忽然起了一陣漣漪,緩緩蕩漾開來,卻沒有一點聲音,倒感覺那湖水不像湖水,像一大塊柔軟的莫名物體,半透明一片,雖然古怪,卻也好看。

漣漪越來越大,漸漸往他們這裡的岸邊盪過來,看起來像一個什麼東西從水裡遊了過來。清瓷盯著那片擴散開的漣漪,隱約看到水裡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浮了過來,似乎是一個人。還來不及看清輪廓,只聽「呼啦」一聲,一個人影從水裡鑽了出來!

一時間只聽見他身上和發上的水滴滴在湖面上的聲響,滴答著,倒有一種玲瓏的感覺。清瓷忍不住仔細看去,只見那個從水底冒上來的人,一頭漆黑的長髮,濕漉漉地貼在背後和臉上,大半個赤裸的胸膛露在湖面之上,肌理清晰。這樣冰冷的湖水,他居然絲毫不懼,皮膚上也沒有一絲異常的顏色,白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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