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將孤月夢中尋

滄荒又下起了雨。

春天正好是南域的雨季,雨水連綿不斷,夜空一片漆黑。

淮王剛從徐敬業的牢房中回來,心中不免得意,回到主帳中拿起指示旗插在了帝京的方向:「這個地方,本就不該屬於他。」如今子瑾和梁王已經有了雲中,無異於尉尚睿心中的一根刺。吳王擱在中間,搖擺不定。梁王一直和先儲親密,自然是不疑冉郁來歷。至於吳王這個老狐狸,要子瑾先自證身份,才肯開口合作。

這倒是好辦,那塊高辛寶玉誰不認識?

淮王知道吳王的心機還有一層,吳王要見高辛玉,是有傳言說玉里有一份秘寶。若是傳言是真,對起義無異於如虎添翼。

若是他們幾人聯手,徐敬業現在又在他手上,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亂。

這麼多年來,他被困在荒蕪的封地上,做著藩王,還不如帝京一個芝麻官享福。

到時候,千里江河萬里山巒都在自己腳下。甚至徐氏害死先皇,這些仇都一併算清楚。

只是,他之前已經派人去雲中聯繫子瑾,卻遲遲未歸。想必子瑾也知曉玉蟬是成事之關鍵,不能隨意授予他人。若是這樣,那便讓菁潭去,希望子瑾不會再疑。

淮王這樣想著,多日來的疲累讓他坐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久,帳外卻來人稟道:「主上,齊先生請主上到北門白馬廟一會。」

淮王眼睛一眯道:「可有說何事?」

「軍師說派往徐家軍的探子剛剛帶回來一張對方的布防圖。」

淮王聞言頓時沒了睡意,拿上披風就走。

這位齊先生,正是才子齊安。日前他獻計活擒了徐敬業,淮王已對他深信不疑,十分器重。

齊安一身布衣,拱手見了禮,直接說道:「這是剛才暗探送來的布防圖。」

淮王借著燈展開一看,大悅道:「天助我也!如此一來還怕那徐敬業不開口?」

「不過,如今徐敬業在我們手上,唯恐徐家軍孤注一擲。殿下該小心防範為是。」齊安道。

「無奈,他軟硬不吃,無論如何也不肯歸降本王。」

「屬下之前就提醒過主上,他雖然攜子征戰,但是全副家當都在帝京,他若是一降,徐家必定滿門皆滅。」

「不過我們放出那樣的話,他已與尉尚睿生出嫌隙,勸降便如虎添翼,倘若不降也罷,留著他也寒磣死他兒子,看他敢不敢上前一步。」

「主上英明。」

「我們放出風聲,就說徐敬業已歸我麾下,徐家軍聞訊必定大亂,潰不成軍。我們此時痛擊,必定大勝。」

齊安蹙眉:「主上,如今戰線過長,難道就不擔心補給嗎?」

淮王不屑道:「若是事事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整日束手束腳,如何能成大事。」

齊安又道:「主上難道不怕燕平王帶著梁王投靠今上,到時候腹背受敵?」

淮王冷笑道:「我令他去從徐敬業手中奪下雲中,他卻趁機佔地為王,與梁州連成一氣,想和我劃清界限,這是我失算。但是帝京那些人殺了他父母,害他落到今天這個境地,若說他要去投奔尉尚睿那愣頭青,我卻是不信。」

他又說:「如今他聽不聽我的也無所謂,只待我直取帝京,滅了尉尚睿,再回過頭來收拾他。」

「那殿下揮師北上所用的『匡複正室』的旗號,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又讓為此而來投奔殿下的正義之士情何以堪?」齊安問。

「這有何懼,」淮王譏笑道,「隔了這麼多年,旁人又如何知道誰真誰假?娶我延慶郡主的才是真正的燕平王,另外那個必定是假的。假冒先儲遺孤的亂臣賊子,誅殺了便是。」

齊安平靜道:「主上竟然半點不念及先儲的情誼,只是為了一己私慾,想殺了今上,取而代之嗎?」

淮王皺眉:「齊安,你好大的膽子。」

「屬下不敢。」

淮王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良久之後,齊安對著帳後說道:「沈、白二位將軍,出來吧。」

觀音像旁的帷幔後面走出三個人,一人是尚睿身邊的何出意,剩下兩個人皆穿著武將的甲胄,矮個子是沈覓,另外一個是白傳,則被五花大綁著,嘴裡塞著布條,脖子上還架著何出意的刀。

齊安作了一揖:「二位將軍得罪了,主上的話你們已經聽見了。」

沈覓幽幽答道:「我無話可說,我沈某人竟然一直聽他蠱惑,被他所騙而為他賣命。」

另外那個已經被鬆了綁的白傳,冷哼一聲:「齊先生,枉我過去佩服你的謀略,沒想到你卻是個兩姓家奴。」

沒想到齊安未惱,只是微微一笑道:「敢問白將軍,何為兩姓家奴?淮王起兵來邀我入盟之時,我已是今上的人。」

白傳冷嗤:「那你便是陽奉陰違的小人。」

「小人也好,家奴也罷,只要白將軍解氣,隨意稱呼哪一個都好。只是齊某有一席話不得不說。淮王謀逆這半年來,南域如何?將軍可見屍橫遍野,難民顛沛流離?」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白傳答。

「可是為何要打這仗?若說為了向今上討回一個先儲應有的公道,將軍方才親耳聽聞淮王所述,誓言已被當作兒戲。若說今上昏庸無能,民不聊生,我等需要替天行道。可是今上君臨海內至今十餘載,這九州四海可還安好?」

白傳臉色稍霽,答道:「那……是他受祖蔭庇護。」

「那今上與淮王相比,又如何?」齊安追問。

白傳不言。

「其實白將軍心中已有定奪。」齊安頓了一頓,又說,「何況今上已經承諾,會洗清先儲的冤情,將先儲夫妻追封帝後之位,遷進北陵安葬。」

兩位武將聞言皆是一震:「齊先生,所說可是真的?」

「齊某以項上人頭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滄荒日日下雨,地面全部都泡成了泥漿。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利於日夜行軍,軍中兵卒不少人生了病。

可是淮王一意孤行,連續兩日按照那張布防圖端掉了衛軍兩個前哨,不免揚揚得意起來。

在離衛軍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淮王下令紮營。

快到天明時分,從馬上奔下來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進營帳里,跪在地上稟報,北線軍營里的糧草全部被燒。

淮王大怒,拍桌而起:「怎麼回事?」

士兵哆嗦著回答:「不知怎麼回事,有人突然從後方偷襲,放火燒了糧草以後便又迅速撤兵回去了。」

「是誰?」

「屬下不知。」

「混賬。」淮王怒著踹倒了最近那人。

「屬下看那個帶頭的主帥,很像京畿行營的徐承致。」

「徐承致是何許人?」淮王的印象中壓根沒聽說過這名字。

這時,又有士兵來報,敵軍同時夜襲了風回鎮的軍營,洪武又帶五萬兵馬從身後包抄。

淮王又急又怒,拔出佩劍,大喝一聲將桌案劈成兩半。

他怒然喝道:「將徐敬業給我帶上來,他兒子這樣行事,就休怪我無情。」

帳內的人領了命急忙去辦。

隨後淮王又對旁邊副將說:「替我傳話過去,叫徐陽趕緊繳械投降,不然我明早拿他父親來祭旗。」

話剛傳下去,卻見剛才被淮王打發去帶徐敬業前來的那人神色慌張地返回,跪地道:「主上……徐敬業在牢中自縊身亡了。」

淮王目眥欲裂:「你再說一次?」

那人惶恐著又重複一次,可話還未說完,淮王已經一刀刺進他的眼眶,讓他當場斃了命。

他以為他活捉了徐敬業,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亂,前線陡失主帥,軍心不穩,正是他藉機而攻的大好時機,可是卻不想反被人殺了個措手不及。

這明明就是尉尚睿已經布好局,待他心中鬆懈,再全力一擊。可是徐敬業為何也死得這麼巧?

他正欲追問徐敬業的詳情,卻想起稟告消息的那人已經被他殺了,於是提著劍,去了關徐敬業的地方。

淮王一直將徐敬業隨軍關押,今日安營紮寨後,又將他關在南側一處破廟內,看管十分嚴密。

他一進破廟後堂的居室,就看到徐敬業的屍體如一塊破布似的掛在樑上。

淮王看著那張臉,難以置信地問道:「徐敬業真的死了?」這句話並非是問誰,而是在喃喃自語,似乎不太相信。現在徐敬業死了,弒父之仇焉能不報。如此一來,徐陽必定悲痛交加,他年輕氣盛,論攻心哪裡是司馬霖的對手,論帶兵威望又不及洪武,徐家軍自然只有聽命於那二人。

副將又道:「主上,此刻應封鎖徐敬業身亡的消息,戰場上再叫個身形相似的人假冒,以之性命,逼迫徐家軍退防。」

這時,又有人連滾帶爬地大喊一聲:「報——」

淮王閉上雙眼,不祥的預感充盈全身:「又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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