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下 第四百七十五章 心弦斷數珠亦斷

夜幕之上,一輪皎潔圓月高懸當空,灑落無數靜謐銀白。

此時客棧外的長街上,一片素白之色,分不清到底是月光還是積雪,有兩道身影在街道上一前一後走過。透過濃郁的夜色,依稀可見是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一名僧人,只穿了一身單薄僧衣行於刺骨寒風之中,跟在後頭的卻是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身著一襲紅衣,行進之間,薄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雖然看不太清面容,但想來必是人間絕色。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走在前面的年輕僧人猛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容堅毅方正,神情平和慈悲,他望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子,蹙眉道:「女施主,你又何苦糾纏貧僧?」

那紅衣女子也隨之停下腳步,紅衣紅裙紅繡鞋,眉眼如黛,青絲如瀑,她就站在僧人的不遠處,嗓音清冷道:「和尚,你為何要躲我?」

僧人誦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頓時寒風不起,如水波不興。

女子見僧人不說話,又說道:「帝都一別之後,你便處處躲我,這次你來後建,卻是被我撞到,我問你,你來後建做什麼?」

年輕僧人雙手合十道:「此乃師長之命,小僧不便告知。」

女子不怒反笑,「和尚,你別忘了這是哪裡,這是後建,是我玄教的地盤,你在我的地盤上,就不怕我為難於你?」

和尚沒有作聲,仍舊是雙手合十,搖頭嘆息。

女子似乎也習慣了眼前之人的這般模樣,不以為意地自顧自說道:「想必你也聽說了,慕容教主在江都那邊敗給了劍宗宗主徐北游,然後被完顏教主所擒,如今的玄教,頭頂上的天已經變了,再沒有慕容教主,只有完顏教主……」

僧人面無表情。

女子繼續說道:「不過無論怎麼變,師尊都必然是下一代教主,而師尊只有兩個徒弟,一個是完顏玉妃,再有一個就是我了,早些時候,慕容教主還在位的時候,完顏玉妃志在後建廟堂,師尊也是更為屬意於我,只是完顏教主重新執掌玄教大權之後,便有意讓出身於完顏氏的完顏玉妃在師尊之後接掌玄教。」

僧人輕輕說道:「這是玄教之事,小僧是佛門中人,女施主又何必與小僧說這些?」

紅衣如火的女子笑嘻嘻伸出一根纖細青蔥手指,輕輕點了下自己的腮頰,笑道:「你可真是個木頭,以後怎麼執掌佛門?」

僧人的神色終於微變,怫然道:「小僧何時說過要執掌佛門了?師祖在世,而且宗內又有那麼多師叔師伯,又哪裡輪到小僧來妄談執掌佛門。」

女子笑而不語,艷若桃花。

和尚這才猛然驚覺,眼前這女子分明就是在揶揄自己,頓感窘迫,臉色微紅。

女子將雙手負在身後,緩緩走近年輕僧人的身前,不知何時,寒風又起,吹拂起她的幾縷青絲,貼在臉頰上。

她緩緩閉上雙眼,靜靜感受著這片寒冷中的靜謐,不是閉目養神,只是在回憶前不久的那番師徒對話。

後建玄教素有聖女之說,蕭煜的庶母顏可卿、如今歸於劍宗的秦穆綿便是先後兩任聖女,自秦穆綿叛出玄教之後,又有幾代聖女,不過都不甚出彩,直到她們這一代,按例也要選出一名聖女,本來聖女人選還在她和完顏玉妃兩可之間,只是隨著完顏北月掌權,完顏玉妃被內定為玄教接班人已成定局,那麼成為聖女的人選自然就只剩下她。

聖女,聽著光鮮,地位也算尊崇,僅次於教主,高於十二堂之上,甚至可以與兩位副教主及眾長老平起平坐,只是空有名位卻無實權,而且聖女所受約束也是頗多,別的不說,僅僅是不得婚嫁一條,便讓許多女子望而卻步。現在想來,當年顏可卿和秦穆綿兩代聖女先後叛出玄教,也並非沒有因由。

可是話又說回來,當年兩代聖女叛出玄教,玄教之所以不曾追究,說到底還是兩名女子各有依仗,顏可卿嫁給了大齊的武祖皇帝蕭烈,生下了後來的汝寧大長公主蕭茹,母憑女貴,便是蕭煜也承認了她的庶母身份。秦穆綿既是道門老掌教紫塵的半個弟子,又與蕭煜糾纏不清,所以玄教都不能過多追究。

可如今的她又能依仗誰呢?

依仗眼前這個獃子木頭嗎?

女子苦笑一聲,緩緩睜開雙眼,眼眶微紅。

年輕僧人有點搞不懂女子為何會忽然垂淚,只是沒來由感到心頭一陣煩躁,禪心不定。

女子正要開口說話,猛然轉過頭去,神情複雜。

幾乎就在同時,年輕僧人也心生感應,舉目望去,如臨大敵。

片刻之後,一道身影出現在兩人不遠處的一處檐角上,來人是名中年男子,身著一襲青衫,迎風而立,大袖飄搖。

這名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背負著雙手,視線先是掃過年輕僧人,然後落在紅衣女子的身上,緩緩開口道:「如玉,這就是你看中的那個和尚?是塊良材美玉,可想要發光成名,最起碼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後。」

姓顏名如玉的女子嘴唇微顫,「師父……」

聽到師父二字,年輕僧人頓時恍然,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然後便是有些頭皮發麻。

來人正是玄教的副教主,慕容玄陰的親傳弟子,被完顏北月視為有望在二十年內登頂地仙十八樓境界的玄教宋青嬰。

也就是顏如玉的授業之師。

面對這位雖然未曾登上天機榜卻是天下間有數的宗師人物,年輕僧人的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捏住手腕數珠中的一顆菩提子,哪怕明知道沒有什麼勝算,仍是鄭重以待。

一路從天海城趕到此地的宋青嬰卻是一笑,「小和尚,我與你的師父算是舊相識,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為難你,只要你主動離去,割捨了這段塵緣,就當是我欠你一份人情,如何?」

於情於理都該一口答應下來的年輕僧人,在這一刻卻是再難做到心如止水,反而是陷入到天人交戰之中。

忽然,一顆淚珠兒從紅衣女子的臉頰上滑落,她望著和尚凄然一笑,「我這次來見你,本是想……本是想與你一起走的。」

一聲輕響,好似是心弦綳斷。

不知何故,僧人失手捏碎了那顆菩提子,手腕上纏繞著的數珠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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