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下 第二百零四章 半江月誰家之物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已經來到帝都城前,遙遙望著帝都的高聳城牆,停下腳步。

這個叫徐北游的年輕人,從驛路旁抓起一把枯草。

枯草經受白霜之後,很脆,只是一抓,便寸寸碎裂。

在過去的數年時間中,他的經歷可以歸結為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

南來北去,北去南來。

就像過冬的大雁,寒來暑往,往複不息。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完了大半個天下,走過許多許多路,看過許多許多景,經歷許多許多事,更見過許多許多人。

只是有些人如枝頭落花、庭前流水,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有些人,就像水中的礁石,沖不走,打不散,更過不去。

在他人生長河的一塊塊礁石中,有些礁石終究是抵不住大風大浪的衝擊,倒了,就如他的授業之師公孫仲謀,在他的眼前,化作點點流螢飛逝,而他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而已。

還有些礁石,已經搖搖欲墜,就如他的養父韓瑄,被傅中天投入了詔獄之中,生死一線。

徐北游不想再重蹈負責,像以前那般無奈,他要親手把那塊搖搖欲墜的礁石扶正,不留遺憾。

徐北游鬆開手指,點點枯黃草屑從他的指間隨風而去。

他開始入城。

帝都城的天空上有一群麻雀飛過。

……

帝都城裡多得是耳目靈通之輩,所以城外萬壽園所發生之事,瞞不過帝都城中各路權貴的耳朵,僅僅是一夜時間,帝婿和公主殿下已經抵達城外萬壽園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帝都城。

一時間帝都城中的氣氛又變得詭譎起來,尤其是那些看似臣服在傅中天鎮壓之下勛貴大臣,開始思慮進退。

為臣之人,講究三思而行,何謂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居安思危的思危,激流勇退的思退,彌補過失的思變。

帝都城中的權貴深諳此道。

於是,暗流涌動。

皇城御花園中有湖,因為極大,又稱海子,湖上有畫舫遊船。

此時的湖面上只有一艘畫舫,船上三人,蕭隸、傅中天、魏無忌。

此時蕭隸正望著粼粼湖水,怔然出神。他們可不是一大早就出來乘船游湖,而是昨晚在湖上宴飲之後,就待在這艘畫舫上,誰也沒有中途離去,三人一宿未歸,都在等周銅的消息,結果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個徐北游以一當萬的消息。

長久的沉默之後,魏無忌輕聲開口問道:「殿下,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隸回過神來,道:「魏帥有什麼不當講的,但講無妨。」

魏無忌略微沉吟後,輕聲說道:「殿下,恕微臣直言,公主一行人來勢洶洶,聲勢更是浩大,不可不察,更不可不防,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如今他們兵臨城下,是和是打,總要有個章程。」

蕭慎皺了皺眉頭,「可是該如何去防?據說那徐北游已經是地仙十七樓的劍仙境界,又有劍宗重器誅仙在手,除非是十八樓境界的修士出手,否則誰是他的對手?若是攔不住徐北游,又談何阻攔蕭知南?」

魏無忌望向傅中天。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傅中天緩緩開口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本閣倒像是想領教一下徐北游的誅仙和劍三十六,看看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勢不可擋。」

……

暗衛府詔獄。

一線鐵柵欄之隔,便是兩重天。

此時柵欄內是曾經的內閣首輔韓瑄,柵欄外則是倒戈向傅中天的司禮監秉筆孫知鴻。

身著蟒袍的孫知鴻坐在椅上,雙手置膝,輕聲開口道:「文壁公,我今日再尊稱您一聲韓閣老,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都已經去了,陛下也去了,我看這如今氣數,燕王入主大內是遲早的事情,您又何苦梗著脖子硬撐?畢竟燕王也姓蕭,也是蕭家之人,做了皇帝之後,這天下還是蕭家的天下。」

在牢內盤膝而坐的韓瑄無動於衷。

孫知鴻不得不承認,這位老大人,不管後世如何去評價其功過是非,這份讀書人的風骨,那是絲毫不遜於前朝各位骨鯁忠臣,只是這份風骨攤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可就談不上什麼敬意,只剩下又臭又硬,酸腐不堪。

孫知鴻皺了皺眉頭,加重嗓音道:「韓閣老,恕我直言,如今大勢早已不在太祖爺的蕭氏,而是在於老祖宗的蕭氏,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誰讓太宗皇帝和先帝都走了呢?總不能讓公主殿下來坐天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不是……」

韓瑄猛然抬頭直視孫知鴻,雖然他沒有半分修為在身,可卻是孫知鴻這位地仙境界的修士感到心虛,不得不轉開視線。

孫知鴻一咬牙,沉聲道:「不瞞韓閣老,如今這廟堂上下,都已經成了燕王殿下和傅大人的人,剩下的人則像韓閣老一樣,都被送到了這座詔獄之中,只待燕王殿下登上大寶之後,便要三法司論罪,開刀問斬,韓閣老又何必……」

韓瑄平靜打斷道:「孫公公的意思是,老夫又何必去做刀下之鬼?」

孫知鴻雖然心中不滿韓瑄屢次三番打斷自己,但想到傅中天親自交代下來的差事,還是強壓了火氣,點頭道:「正是此意。」

韓瑄淡然道:「那老夫可要辜負孫公公的一番好意了,老夫年紀大了,已經沒有幾年好活,所謂生亦何歡,死亦何懼,說不定這一刀下去,老夫還能混個青史留名,到那時候,老夫還要在九泉之下感謝孫公公、燕王和傅大人才是。」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孫知鴻也就不再顧忌麵皮上的表面功夫,重重吐出一口氣,冷笑道:「韓文壁,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可你別忘了,你現在是待罪之身,是謀逆作亂的亂臣賊子!史書如何定論,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韓瑄絲毫不懼,淡然道:「韓瑄到底是何許人也,後世自有公論,還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

不等孫知鴻繼續開口說話,韓瑄就已經揮手送客道:「毋庸多言,孫公公請自便吧。」

不管鐵柵欄外的孫知鴻如何氣急敗壞,韓瑄充耳不聞,緩緩閉上雙眼。

……

帝都城的城門緩緩打開,早已等候在城門外的百姓依次逐個進入城中。

就在人流中,有個背著長條狀匣子的年輕人,從守門甲士的面前走過,而守門甲士對此卻是完全視而不見,彷彿根本沒有看到這個人一樣。

這位背著劍匣的年輕人如同一縷清風,穿過帝都城的大街小巷,最終來到已經被查封的韓府。

他來到韓瑄所居住的正院,將背後的劍匣解下,然後往地面上重重一落。

他手扶劍匣,彷彿在宣誓一件事。

這座府邸的主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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